烏雲蔽日的官渡戰場,山川潺潺,由天而地的大雨漂泊而下,仿佛萬千人在齊聲哭泣般。
袁紹軍敗退。
來不及撤退的一些士卒,雨水打在鐵甲上,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響,陣陣寒意趕忙脫下鐵甲,士卒們心情愈加沉重。
袁紹率領著趙國群臣乘著大雨沒有追兵冒險過河然後扎營。
待營帳撐起,一行人趕忙換下黏在身上的衣裳。
袁紹等啊等,依舊沒有見到顏良文醜回來。
於是他望向趙國群臣,沮授、田豐、張郃、麴義等趙國文武同樣望向他。
許攸突然走出,跪在地上道:“王上,臣願意前往曹營,說服曹操延緩進攻。
曹操,亂世之奸雄也!
他絕對不是漢室的忠臣,如今雖然假借漢室威儀,但心中卻想著毀滅它。
現在曹操將要成為天下第一的諸侯了。
他心中的**想必已經難以抑製了。
我趙國存在時間越長,對漢室威信損害就越大,曹操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之前的信件出現了意外,現在臣詐降過去,然後為曹操獻計,定能功成。
願以此身,為我趙國延續國運啊!”
許攸?
一向貪財無儀的許攸竟然會毛遂自薦,實在是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事出反常必有妖。
當即就有人想到恐怕詐降是假,真投降才是真!
誰不知道許攸是曹操的發小。
若是許攸投靠過去,趙軍的完整情況曹操就都能夠得知。
那對本就處於劣勢的趙國來說,簡直是滅頂之災。
許攸跪在地上,頭上冷汗涔涔,他知道自己在趙國名聲不好,知道自己在袁紹心中漸漸地位不保,說出這番話,他冒了很大的風險。
袁紹始終還因為剛才的陰冷雨水而有所寒意,他的臉色有些蒼白,甚至說話的聲音都帶著哆嗦。
但他的聲音卻溫和而有力,輕聲笑道:“好啊,子遠你去吧,趙國安危就在你的肩上了。”
許攸隻覺那連綿陰雲的天空突然破開了一道光,然後照到了他的身上。
他一叩首,然後沉聲說道:“王上,事不宜遲,臣這就出發,以免被其余諸侯發現蹤跡。”
說罷對著趙國其他人拱了拱手,就徑直取了蓑衣和鬥笠等離開了大營。
趙國群臣皆望著許攸的背影,有的人已經面露鄙夷之色,有的人則相當的不滿,帶著痛恨的神色。
麴義直接不滿說道:“王上,臣看這許攸就是……”
“正則!”
袁紹打斷了麴義的話,然後對著所有人緩緩說道:“置之死地而後生,我們沒有什麽可以失去的,於是我們能夠得到一切。”
袁紹之言讓眾人安靜下來,田豐思索良久出列說道:“王上,許攸剛才所言,頗有一番道理,此番漢室諸侯齊聚,但其中最為堅決之人,恐怕只有劉玄德。
想要策反曹操很難,但其他的諸侯或許是可以策反的。
畢竟我趙國一亡,曹操或者劉備就會是天下第一諸侯,難道其他諸侯願意見到那副景象嗎?
春秋戰國時,皆是天下諸國合擊最強一國,使之實力大損,不具備統一天下的實力。
當今之世,雖不同於春秋戰國,但究其本質,又有什麽區別呢?
我趙國已然衰敗不堪,不複昔日實力,此時不對曹操等下手,又待何時呢?”
袁紹聽著有些無奈,真不愧是田豐啊,明明說的話都對,但是每一句話都中聽,什麽“趙國一亡”、“趙國已然衰敗不堪”,這話說出來豈不是自己找死嘛。
但袁紹此刻精神顯得愈發的不振,有些昏昏沉沉的感覺,強撐著對田豐道:“元皓說的對,你們商議一下,看看哪位諸侯最好聯系。
我袁氏四世三公,總還是在天下間有些聲望。
譚兒已經娶妻,熙兒也娶了即墨呂氏的女兒,還有尚兒的婚姻,這正妻之位,可以取出來,還有譚兒的孩子,可以先定下姻親。”
袁紹的聲音有些低沉。
袁氏現在雖然看著日薄西山,但在這個時代不是完全權勢算的,袁氏的身份依舊相當好用。
當然,被殺起來的時候,也相當好殺。
眾人這些都發覺袁紹有些累了,於是便紛紛離開,袁紹讓他們去商議。
要盡快拿一個章程出來。
即便到了現在也不能放棄。
戰爭還沒有結束!
……
話說許攸在漫天的大雨中策馬狂奔,即便是有蓑衣,但還是有些許的雨水滲進了,渾身上下都彌漫著刺骨的寒意。
但許攸仿佛毫無知覺一般,蒼莽的天地之間,到處都是雨水,到處都是泥坑,他隻敢沿著大路奔行,否則根本就找不到路。
馬蹄落在那滿是泥的水坑之中,一個踉蹌,許攸竟然直接摔了下去,他整個人都摔到了水坑中。
“啊啊啊啊!”
許攸實在是沒忍住,大聲的吼叫著,但是在漫天的雨幕中,他的這些聲音,根本就傳播不出去。
許攸從中爬出來,他渾身上下全部都是泥水,或許這一生都未曾像是現在這樣髒兮兮的。
許攸吼完之後略微平靜了一下後,重新翻身上馬,消失在大雨中。
曹營。
曹軍眾人皆有些焦急的望著這場大雨,若不是這一場大雨,或許現在已經繼續對袁紹軍展現追殺了。
即便是雨停下,道路泥濘難走,到時候也會給袁紹軍重新整軍的機會,而且說不準還會被以逸待勞擊敗。
“什麽?有自稱許攸的人來投?”
曹操有些驚訝,他望著那連綿的大雨,完全不明白許攸怎麽會這個時候來投。
他安穩的坐在營中,對來報的士卒沉聲道:“讓許攸進來。”
曹軍高層基本上都在營中。
當許攸渾身上下滿是泥濘,一腳一腳滿是泥水痕跡的走進來後,曹操忍不住皺了皺眉頭,然後直接問道:“子遠,伱不在袁本初營中出謀劃策,來本相營中,所為何事啊?”
對許攸幫袁紹不幫自己的行為,曹操還是很不爽的,話中表現的也比較明顯。
許攸直接下拜道:“許攸拜見丞相,攸此番是要投奔丞相的。
袁本初不識天數,妄自尊大,攸為他獻策,他卻不采用,結果大敗,還怪罪攸。
攸對此早有不滿,此番乘此大雨,恰好出奔,來投丞相。”
許攸能乾出這種事,曹操還是相信的。
但他故意刁難問道:“不知子遠對我朝廷可有什麽大用啊?
我朝廷中人才濟濟,恐怕是沒有多余的位置來給予你了。”
許攸躬身說道:“丞相,我知道如今袁紹軍中狀況,能助丞相花費更少的傷亡破袁紹。”
嘶!
營中眾人聞言頓時倒吸一口涼氣,這可是相當關鍵的信息,若是許攸真的知曉,那他的作用甚至能勝過一營大軍。
曹操明顯來了興趣,許攸便將自己知道的以及編造的大致說了一下,半真半假,沒有人能夠知道真假。
曹操用自己的情報略微核對了一下,發現竟然沒有什麽問題,些許偏差是很正常的。
想到這裡,曹操便大聲笑道:“好,子遠啊,你早就該來投奔本相,你我乃是舊相識,你不襄助本相,而是襄助袁紹,實在是不智啊。”
曹操知道許攸有才能。
但最關鍵的還是,許攸來投奔自己,給了他一種自己已經完全勝過袁紹的感覺。
二人共同的舊識,現在站在了我這一方!
誰說我曹孟德不如袁本初?
曹營中其他人卻帶著些許鄙夷的望著許攸,這種時候背袁投漢,真是一個小人啊。
誰願意和小人共事呢?
得到了許攸的情報,眾人便熱火朝天的商議起來,並沒有避諱許攸。
大雨逐漸停下,眾人皆行出營帳,許攸卻沒有走,曹操奇聲問道:“子遠可是還有什麽要事?”
許攸欲言又止,然後跪下道:“丞相,攸剛剛歸順於您,本該低調行事,但心中有一言實在是不吐不快。”
曹操眼神深邃起來,沉聲道:“子遠還請言語。”
許攸便道:“丞相,先前攸曾經向袁紹獻上一計,那便是不進行這般大戰,而是在趙國固守。
趙國固守的時間越長,漢室威望就越低,天下間的諸侯會見到漢室的虛弱,到了那個時候,稱王道寡者,又何止袁紹一人呢?
但是袁紹沒有采用攸的建議。
現在攸想要向您提議,暫緩對袁紹的進攻,使偽趙的國祚延續,如此這番,漢室的威望就會降低。
等到丞相您稱王稱帝時,漢室人心盡毀,豈不美哉?”
曹操聽到半路就已經直接抽出寶劍指著許攸怒聲道:“許攸,你在說些悖逆之言?”
許攸先是一瞬的害怕,然後不知從哪裡升起的勇氣,大聲問道:“丞相,難道您真的要一輩子做漢臣嗎?
難道您是準備做洛文王和霍光嗎?
如果真的是如此,那還請您殺死許攸,許攸所要輔助的,不是那個所謂的建安天子!”
許攸的聲音極高,高的就連曹操都沒想到,耳朵嗡嗡的。
在這一瞬,他深深地望著許攸,眼前這個人,明明是個頗為貪財油滑之人,但是現在竟然話中有金石之音,眼中裡面藏著刀劍!
許褚和典韋站在曹操身後,聽到許攸竟然敢對著曹操大吼,頓時上前怒聲道:“竟然敢對主公不敬,你找死嗎?”
這下輪到許攸耳朵嗡嗡了,曹操將許褚和典韋攔住,然後對許攸道:“子遠,你所說的是有道理的,容本相考慮一下,你淋了雨,且先下去換身衣裳吧。”
許攸作揖然後走出營帳的那一刻,頓時有涔涔的冷汗流下,雨後吹來的微風都不如那汗水寒冷,但他渾身上下本就全都是泥水,根本就看不出來什麽。
營中。
曹操盯著離開的許攸,郭嘉懶散的身影出現,望著離開的許攸,陰聲道:“主公,許攸說的有些道理,但他太急了,急的禍心都包不住,暴露的太明顯。”
曹操聽到郭嘉所言,輕聲道:“我知道。
許攸這是要給袁紹喘息之機啊,袁紹這樣的人,怎麽能夠給他機會呢?
河北所有人都能活,唯獨袁紹一定要死。”
對曹操來說,袁紹給他的壓力是前所未有的大。
袁紹曾經陷入到過比現在還要危急的境地,但最後都因為對手的不慎而翻盤。
按照常理來說, uukanshu 到了現在這個階段,曹操早就開始飄了。
但是袁紹翻盤的次數太多了,多到任何人都不能忽略,甚至會牢牢記著。
曹操絕對不希望自己成為袁紹又一次以弱勝強的背景板,所以他依舊全力以赴的去對待袁紹。
逆風翻盤,這是袁紹最擅長的!
袁紹曾經以此而興盛,現在卻因為這一點而陷入敗亡的境地。
曹操的話很輕,但是卻有千鈞重,他又緩緩道:“我現在最為好奇的是,袁紹到底做了什麽,竟然能夠讓許攸為他賣命到這樣的地步呢?
許攸啊許攸,你辜負了我。”
典韋和許褚二人聽到最後一句,相互對視一眼,皆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意思。
許攸剛剛沐浴結束便見到郭嘉和許褚走了進來,頓時心中一驚,面上如常問道:“郭軍師許將軍,不知來尋攸,所為何事啊?”
郭嘉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將一杯毒酒讓人端過去,然後說道:“許子遠,你懷著什麽心思來到我軍中,想必不需要我再多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