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傳下來的俚語其實都是很有道理的,這是來自千百年生活經驗的凝煉,看似沒什麽依據,實則蘊含著無與倫比的智慧。
外界皆在惋惜房玄齡一世君子怎地生出房俊這麽一個棒槌,但房俊自己知道原因,但他搞不明白令狐德棻那麽一個頑固、迂腐、自私自利的老家夥,怎能教導出這樣一個靦腆、害羞、且看似真誠直率的孫子?
對了,這不是親孫子啊,管令狐德棻叫叔祖的,看來是遺傳出現了變異……
這麽一想,房俊釋然了。
令狐元超喊出自己叔祖的名字,便有些忐忑,自家兩個族兄可是跟房俊有過節啊,便是自己的叔祖也曾被房俊氣得上朝的時候撞柱子,更被房俊的小妾撓了一臉……
可是他也沒轍,不報字號根本不可能,這屋子裡這麽多人,怎麽可能沒人認得自己?不回去問問叔祖他更不敢直接做主打下欠條,若是敢擅作主張,回去之後叔祖那暴脾氣能扒了自己的皮。
只能寄希望房俊不計前嫌了……
旁邊便有人嗤笑,小聲嘀咕:“若是乖乖認罰也就罷了,這麽多人在,房二亦不好意思針對誰。可是這般婆婆媽媽,真當他是善男信女啊?”
“令狐家也是蠢得要死,怎地居然派出一個做不得主的娃娃?”
“呵呵,這你就有所不知了,令狐尚書的幾個兒子皆在外地為官,幾位兄長皆以年邁,在敦煌老家榮養著呢,孫輩人丁倒是旺盛,只是也多不在身邊,據吾所知只有三人服侍在側,兩個大的被房俊折騰得不輕,哪裡敢來?也只有這個最小的出面了。”
“原來如此,可這房二棒槌哪裡會輕易放過這麽一個整治令狐家的機會?瞧著吧,有好戲看了,只是可憐這娃娃。”
“說來也怪,那令狐德棻好歹亦是一代名臣、當世大儒,怎地偏生與房俊這般不對付?”
“屁的大儒,文人相輕你不知道?”
“跟文人相輕有個毛的關系?跟你們講啊,據說這令狐德棻看中了平康坊的一位名伎,想要來個一樹梨花壓海棠,可惜人家名伎久慕房俊之文采,心有所屬,所以對老令狐不理不睬,所以,呵呵,你知道的……”
……
不知道扯哪兒去了。
房俊瞅著局促不安的令狐元超,笑道:“怎地,莫非你以為某便如他們所說一般,因為私人恩怨便借機為難與你?”
令狐元超咽了口口水,連忙道:“在下不敢,在下年紀雖幼,但苦讀詩書,一心成為叔祖那樣博古通今的大儒。所以甚是欽佩房府尹的絕世文采,在下書房裡便貼著您那一闕‘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的對聯,時時以為砥礪,不為讀書的艱苦枯燥所動。”
房俊一聽,便笑了,揶揄道:“呵呵,還以為你是個靦腆膽小的,誰知居然是個拍馬屁的高手啊,失敬失敬。”
這首對聯是剛穿越不久自己信手寫下來,後來被大兄房遺直拿去,驚為天人,去跟朋友同窗吹噓,這才流傳出去。但是相比他其它“創作”的震動天下的名詩名詞,便顯得低調得多,流傳也不是甚廣。
令狐元超臉紅急道:“在下未有一句謊言,更非是當著房府尹的面才這麽說!房府尹之文采冠絕當世,即便是叔祖與您多有不睦,可是在家中閑暇之時,卻對您的詩詞極其推崇,多次訓誡吾等子弟要好生揣摩那些詩詞當中的意境以及遣詞造句的技巧。”
這孩子性格靦腆,說話就臉紅,正是如此怕是即便撒謊的時候人們都往往會信以為真。故此,雖然令狐德棻私底下稱讚房俊令大家甚是驚奇,可也沒人去懷疑這話的真偽。
房俊哈哈大笑:“當真如此?能讓令狐德棻這個老頑固讚一句,那可當真難得,某之心情極是舒暢。看在你這麽會說話的份兒上,某就準了你所請,另外回去請示不妨跟你那叔祖說一聲,就說難得他推崇某的作品,給他個面子,贖金九折交付即可。”
一眾尚未離開的世家子弟盡皆無語。
這不是赤果果的調戲麽?
那令狐德棻何等剛愎之性情,會為了這一折的折扣而低你一頭?說不定老家夥脾氣發作起來,不管不顧的乾脆不贖人了……
令狐元超卻未想那麽多,他雖然年少,但是極得叔祖喜愛,家中事務亦是多有耳聞。前次叔祖被房俊的小妾給撓了一臉,兄長又受傷極慘,反而要送去許多錢給房家賠禮,家中經濟一下子便困難起來。
這次令狐家參與東市嘯聚事件的人數多達二十六人,若是能夠省下一折,那邊是幾萬貫!
當即小家夥歡天喜地的道謝:“多謝房府尹,在下這就歸家請示,盡快返回!”
而後,轉身撒腿就跑出大堂。
大堂裡的世家子弟們嘖嘖嘴,似乎這個時候才回過味兒來,自己剛剛還嘲笑人家稚嫩靦腆,結果人家一頓馬屁將房俊給拍得爽了,直接就免了一成的罰金。
令狐德棻接不接受是一回事,但是能夠在兩家素有嫌隙的前提之下爭取到這個條件,令狐元超這小子不簡單呐!
不過到底沒心思留下來看熱鬧,交接了銀錢,贖回了家人便匆匆離去。
沒過一會兒,令狐元超回來了,俊俏的臉頰滿是沮喪,垂頭喪氣的說道:“叔祖說餓死不吃嗟來之食,所以該多少是多少,咱令狐家不佔那一成的便宜……可家中一時拿不出那許多錢……”
房俊點頭,這本就是意料之中,溫和道:“那就打欠條吧。”
令狐元超低著頭,有些扭捏猶豫,半晌才吭吭呲呲說道:“那個……其實就算打了欠條,一時半會兒也是還不上的……”
房俊似笑非笑:“是不是以為剛剛裝模作樣的拍馬屁得了好處,便想要故伎重施?小子,聰明點是好事,但若是自作聰明,那可就是壞事了。”
令狐元超滿臉羞紅,不敢再說話,飛快的簽字畫押,便匆匆告辭。
走到門口,又頓住腳步,頗有些不好意思道:“在下沒說謊,家中卻是一時半會兒拿不出這等巨款,至於剛才那些話,也不算是拍馬屁,叔祖是真的拿著您的詩詞教育吾等。”
房俊笑呵呵道:“沒錢沒關系,回去跟你家叔祖說,若是打著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心思,要錢沒有要命一條,那他肯定後悔。別以為某卸任了京兆尹的職務,這些錢就跟我沒關系了,無論某走到哪兒,這筆帳都一定會要回來。至於欠我房俊錢不還的人……肯本就不存在。”
令狐元超嚇了一跳,心說這人怎地精得跟鬼似的?
剛剛自己回家請示,叔祖發怒不肯接受一成折扣之余, uukanshu 還真就說過“老子沒錢,就不信他房俊還能賣吾家房子”、“過不了三兩日那棒槌就從京兆尹的位置上滾蛋了,某倒是看看馬周那小子敢不敢上吾家門追債”這等話語……
不敢多嘴,趕緊出門去領著自己奴仆族人匆匆離去。
人皆散去,大堂裡僅余下房俊以及一眾書吏,房俊悠然問道:“收獲如何?”
眾書吏你眼望我眼,沒有言語,卻是“嗷”的一聲發出一陣興奮的尖叫!
跟著這樣的官兒那才叫過癮!瞧瞧平素眼角撇到天上的那些個世家公子,在房俊面前就跟一群鵪鶉似的,那個敢說一句硬氣話?有倒是有,可是那個丘神績直接就被房俊給來個罰金翻倍,你敢不服?
只是可惜啊,房俊眼瞅著就要調走了,據說新來的京兆尹馬周之前是皇帝身邊的中書舍人,性格極其剛硬正直,定然比隨和的房俊難以相處。
一時之間,大堂之內喜悅之情頓消,泛起一絲離愁別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