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征本來就被視為一場軍功的盛宴,尉遲恭自忖若是始終未能建功,豈非顏面盡失?
回京之後論功行賞,那也得不到實惠……
還不如領命去打這一場硬仗,沒有火藥怎麽了?以往千百年來都沒有火藥,還不是照樣攻城掠地?
戰爭越是艱難,功勞自然也就越大。至於保存實力,那完全沒必要,若無意外,此次東征之後他們這些功勳之臣都將陸陸續續交卸兵權,逐漸遠離朝堂,將權力核心的位置讓出來。
這等時候若是還緊握著手裡的兵權不放,豈不是讓皇帝愈發猜忌你?
尉遲恭長得黑,看上去狗熊一般,卻一點都不笨……
李二陛下嘖嘖嘴,蹙著眉,看著左右問道:“諸位愛卿,意下如何?”
他從心裡不願意打這種硬碰硬的仗,全靠人命去填,這可都是大唐的精銳,將來解甲歸田各個都是壯丁,雖然大部分兵卒自此之後可能都不打仗了,但是民生還需要這些人去建設,都死在遼東那得是多大的損失?
人口,就代表著一切。
可若是不打,誰知道這大雨哪一日停歇?一直這麽拖延下去,萬一東征未能打成目的,未將高句麗覆滅,那可就麻煩大了。
為了這一場東征國戰,整個大唐籌備了兩年,征調了最精銳的軍隊,糧秣輜重更是不計其數,許多州縣的府庫都給清空了。下一次再想攻略高句麗,就需要積攢家底兒,沒個十年八年,想都別想……
再過十年,自己也將步入末年,精力枯竭、體力衰退,沒有任何一地帝王會在自己執政的末期大動乾戈,那只會使得朝局動蕩不安,不會有一絲半點的好處。
所以,這一次東征若未竟全功,那麽自己這一生都不會再有覆亡高句麗之機會,所謂的宏圖大業也只能含恨而終。
這對於一個雄心壯志想要超越秦皇漢武的帝王來說,如何甘心?
李績自從來到遼東,倒是比以往在朝中整日“三緘其口”的作風好了太多,這會兒聽到李二陛下的問話,站出來說道:“臣以為,鄂國公之言可以考慮。前隋兵強馬壯,之所以始終未能征服高句麗,就是因為天時地利等等因素拖累。如今戰局幾乎與當年前隋之時毫無二致,都是開戰出氣長驅直入,然後被各種各樣的原因拖累,延緩了攻勢,最終秋冬來臨,不得不铩羽而歸。多拖延一日,對於戰局之不利便增加一分,安市城的守軍士氣必然增強,平穰城方面的支援也肯定源源不斷的趕來,我們初期所取得的優勢將一點一點的消失殆盡。”
他知道李二陛下之所以不願強攻安市城所顧忌的是什麽,可是到了這等時候,只要能夠快速攻陷安市城,橫掃整個遼東,然後大軍南下支取平穰城,這才是正確的戰略。
戰陣之上,豈容的婦人之仁?
為了達到這個戰略目的,再多的犧牲都值得。
李二陛下捋著胡子,略作沉吟,看向其余諸人,問道:“諸位可還有不同之意見?”
眾人齊聲道:“請陛下下令,強攻安市城,吾等願效死力!”
李二陛下點點頭,心裡嗟歎一聲,正欲開口,忽然聽到張儉又說道:“陛下,何不令水師沿著鴨綠水溯流而上,以戰船封鎖河道,阻撓平穰城前來之支援,使得安市城孤立無援,必可挫其士氣。甚至可令水師順著浿水直上平穰城下,發動侵擾性的襲擊,牽扯平穰城的兵力,則遼東之地再無高句麗之援軍,事半功倍!”
帳內頓時一靜……
李二陛下看著張儉,不禁大為頭疼。
誰還能不知道有水師之牽製,可大大分散高句麗之兵力,使其無暇顧忌遼東地區之戰局?可滿帳群臣卻吾一人點明此事,你怎還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
功勳就那麽多,水師因為之前縱橫七海,連續攻略安南、新羅、倭國,甚至將整個南洋諸國都徹底壓服,功勳老早就吃得滿嘴冒油,所以被一致排除在此次東征之外,這也是得到他這個皇帝默許的。
甚為皇帝,想要使得麾下兵將出死力,那就必須一碗水端平,給所有人都分配到利益。
否則人心不滿,那可是要出大事的……
周道務乾咳一聲,說道:“如今水師負責大軍之輜重補給,任務極其繁重,畢竟大海之上風高浪急,稍有不慎便有舟船傾覆之禍。若是再讓水師分出船隻、兵力封鎖鴨綠水,甚至襲擾平穰城,恐怕力有未逮,反而誤了大事。再者說來,東征之戰略目的可不僅僅是攻略城池,消滅高句麗的兵力亦是重中之重,否則等到大軍班師回朝,高句麗的殘余兵力興風作浪攻佔城池,整個遼東都將陷入苦戰之中,勢必極大牽扯帝國之精力。”
李績、程咬金、張亮等人都默然不語。
他們都是與房俊一同站在太子這一邊的,算是盟友,即便心中都不希望水師參與其中分潤功勳,可這種話還是盡量別從他們自己嘴裡說出來,否則傳到房俊耳中,說不得就要種下隔閡。
既然有周道務站出來當“惡人”,大家自然閉嘴就好……
張儉資格老,也算是皇親國戚,才不會因為周道務的駙馬身份就給他好臉色,哼了一聲,悶聲道:“以堂皇之詞掩飾齷蹉之心,周駙馬何其粗鄙也?想要功勳,那是人之常情,可是將陛下之東征大業成為你謀求功勳之階梯,敢問周駙馬可曾將家國天下放在心中?”
周道務一張臉漲得血紅。
這是大家早就默認的事情,我只是說出來而已,何必專門盯著我不依不饒?
雖然張儉乃是開國功勳,可當著這麽多人被訓斥,周道務拉不下臉,忿然道:“皖城縣公何以這般戾氣深重?吾之忠心,無需您老來操心。東征戰略制定之初,交予水師的任務便是負責輜重糧秣之運輸,偶爾可協助大軍作戰,卻絕對不能將其本職任務耽擱。眼下皖城縣公口口聲聲將水師拿出來說事,到底是不滿東征戰略之制定,亦或是故意擾亂全盤計劃,以便高句麗那邊獲得可乘之機?”
這話就誅心了。
張儉怫然怒道:“令尊一世英雄,乃天下表率、帝王肱骨,卻生下你這等居心叵測、顛倒黑白之犬子,吾深以為憾也!”
周道務都快氣瘋了,說事兒就說事兒,你扯到我父親身上去作甚?還辱罵我為“犬子”這可不能忍!
“休要倚老賣老,找書苑zhaoshuyuan 真以為吾不敢打你?!”
叫了一聲,就待衝上去毆打張儉。
身邊薛萬徹與阿史那思摩趕緊將他拉住,雖然他們也看不慣周道務整日裡一副紈絝做派,可這裡到底是中軍帳,當著皇帝的面前,豈能任由周道務毆打張儉?
周道務兀自掙扎,叫道:“速速放開,吾今日要揍這條狂吠亂咬人的老狗!”
張儉氣得須發戟張,擼起袖子就待上前,罵道:“小兒敢爾!老子當年與你爹並肩作戰的時候,你特麽還不知道在哪兒吃奶呢!來來來,老子今日就替你爹教訓教訓你個不成器的混帳!”
李績和程咬金趕緊又將他拉住……
“砰!”
李二陛下忍無可忍,狠狠的拍著桌子,怒罵道:“混帳!當朕死了不成?”
嚇得兩人趕緊站住,卻依舊怒目而視,好似鬥雞一般。
李二陛下頭疼不已,這一個兩個的膽大包天,難不成都是跟房俊那個棒槌學的,說打就拽?
指著周道務罵道:“當年你爹與皖城縣公交情莫逆,若此於軍中救過你爹的性命,你身為人子,就這樣對待你爹的救命恩人!”
周道務自然不敢跟李二陛下頂牛,抱拳躬身道:“微臣知錯。”
李二陛下又看向張儉,語氣平順了一些,訓斥道:“一把年紀了,何以還是當年那副臭脾氣?好歹也是故人之後,不看僧面看佛面,你這般羞辱於他,難道就顯得你很有能耐?”
張儉面沉似水,悶聲不語。
他之所以發火,卻並非完全是衝著周道務去的,而是對李二陛下玩平衡的方式有所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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