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東過延喜門,街上一隊隊全副武裝的兵卒隊列整齊來來往往,不時有藏匿於各處裡坊的叛軍以及趁火打劫的賊寇被捆綁著推搡而行,出春明門押解入東宮六率的軍營,待到局勢穩定之後予以審判……
房俊在親兵簇擁之下招搖過街,頓時引來維持治安的兵卒、衙役之關注,正欲上前阻攔,便見到前頭親兵提著燈籠打出“越國公”的令牌,頓時嚇了一跳,趕緊躬身退下,不敢多言。
在坊卒注目禮之下進了崇仁坊,回到梁國公府門下下馬,自家的家將、仆從便迎了上來,恭恭敬敬將房俊迎入大門。此番梁國公府遭受叛軍重點襲擊,傷亡不小,這些家將、仆從看著房俊的時候難免有一種生離死別之後的激動……
房俊緩步而行,關切的詢問府內傷亡如何,聽聞高陽公主與武媚娘已經收攏了傷亡情況並且制定了撫恤條件,便點點頭,溫言道:“此番叛軍作亂,汝等不離不棄、誓死相隨,吾皆記在心中,定不薄待!眼下叛軍雖然剿滅,然長安並未安定,汝等還需謹慎小心、嚴加戒備,切勿使反賊盜寇有機可乘。”
“喏!”
一眾家將、仆從齊聲應諾。
“二郎放心,便是一隻鳥雀也休想飛進府中!”
“有二郎坐鎮,屑小賊寇豈敢犯我府邸?”
群情激昂。
雖然自家未曾參與東征高句麗這等大事,但最終攻陷平穰城的卻是二郎麾下的水師,而且關隴、晉王兩度叛亂的過程中,都是二郎擎天保駕、力挽狂瀾,繼貞觀勳臣逐漸老去之後,自家二郎便是朝中功勳第一人!
有這樣的家主,便是房府之內一雞一犬都揚眉吐氣、傲視群倫,對於房俊的敬仰、崇拜猶如滾滾渭水、激昂澎湃!
房俊微笑頷首,一邊走進正堂,一邊詢問管家房福:“殿下與幾位夫人都睡下了?”
房福恭聲道:“原本在後堂等著二郎用膳呢,但從宮裡回來之後便著手收拾府中各處,加上這些時日在宮裡擔心憂慮,故而心身疲憊,等著等著便在後堂睡著了……兼且不知二郎今晚是否能夠回來,老奴好說歹說,這才勸說各位夫人會臥房就寢。”
房俊嗯了一聲,坐在椅子上吩咐道:“告知各房下人不得打擾各位夫人安寢,讓她們好生睡上一覺。讓人準備熱水,收拾一間廂房,晚膳就不必了,吾沐浴之後就歇息。”
“喏。”
房福應下,趕緊讓人準備熱水,並且派人告知各房的下人不準打擾各位夫人休息……
房俊沐浴之後換了一身乾淨清爽的衣裳,在廂房中躺下,沒一會兒的功夫便睡了過去。
雖然之前在武德殿睡了一覺,但畢竟當時局勢尚未完全安穩,心中有事自然難以安枕,這會兒回到自己家中,且大局已定,身心全部放松下來。
……
翌日清晨,天尚未亮,房俊從酣睡之中醒來。
高陽公主、武媚娘、金勝曼三女自門外進來,服侍房俊更換一套紫色國公袍服,玉帶上系著金魚袋,頭髮整整齊齊的綰起戴上頭冠,收拾停當,陪著房俊一道享用早膳。
因為待會兒要入宮參加朝會,所以早膳只是簡單的清粥小菜……
放下碗筷,房俊起身,三女送他到門口,房俊站住腳步,看著金勝曼問道:“你姐姐那邊可曾安置妥當?”
作為大唐立國之後第一個舉國內附的國王,善德女王之遭遇受到天下矚目,如今芙蓉園被叛軍破壞嚴重,暫時不能回歸住所,只能在崇仁坊予以安置。
不過房俊與善德女王之事天下皆知,此番關懷,顯然不僅是政治層面……
金勝曼心中欣喜,柔聲道:“郎君放心,姐姐隨同我們一起出宮,殿下已經將姐姐安置在崇仁坊內,一應生活所需都無需擔心。”
房俊欣慰的看向高陽公主,頷首笑道:“殿下乃吾之賢內助也,得妻如此,三生有幸。”
高陽公主翻了個白眼,嬌哼一聲:“本宮自不是善妒之人,只是精力有限,萬一照顧不過來,那可就是罪過了。”
金勝曼掩唇而笑。
房俊略有尷尬,打個哈哈,又對武媚娘道:“你姐姐那邊……也好生照料。”
這回連武媚娘都笑起來。
房俊不敢多言,趕緊告辭,大步走出正堂,坐上馬車前往太極宮。
……
連續多日的大雨雖然依舊未停,但雨勢已經減小許多,淅淅瀝瀝的雨水將長安內外衝刷得乾乾淨淨,人馬呼吸之時可見薄薄的白霧,低溫也使得城內、宮內的屍體不至於快速腐爛,大大減輕了有可能滋生的疫病。
馬車在親兵簇擁之下進入延喜門抵達承天門外,房俊下車,不理會在此等候入宮參加朝會的大小官員,在內侍引領之下徑直進入太極宮,直奔武德殿。
殿外雨廊之下,李勣、李道宗、劉洎等幾位重臣已經抵達,正坐在亭子裡飲茶等候上殿,房俊來到近前正欲施,李道宗擺擺手,笑道:“此番平叛,你是最大功臣,吾等屍位素餐之輩如何敢當你的大禮?快快坐下喝杯熱茶。”
房俊便直起身,走到李道宗身邊落座。
劉洎面色不大好看,李道宗對於房俊這番評價太高也就罷了,可是將他說成“屍位素餐之輩”,卻難免有些不滿,咱不是武將,沒有統兵之權,卻也陪同陛下在武德殿生死相隨,怎就成了“屍位素餐”?
不過此地乃是武德殿外,他也不敢胡來,只能面無表情、心中不滿。
房俊喝了口茶水,見到李君羨正站在武德殿大門外值勤,遂衝著李君羨招招手,將其叫到面前。李君羨快步走過來,躬身施禮,態度恭謹、如同部屬:“見過越國公,不知越國公有何吩咐?”
劉洎難免心中一沉……
現如今晉王兵敗,朝廷上下明裡暗裡依附者甚眾,李君羨手下的“百騎司”必然大用,而且右屯衛與東宮六率撤出太極宮之後,整個太極宮的防禦都由李君羨負責,妥妥大權在握,但是在房俊面前卻是這般以部屬自居,可見房俊今時今日之地位、權勢,早已成為軍中翹楚。
畢竟李道宗、李勣也在眼前,李君羨卻視如無物……
房俊擺手,道:“不必多禮,叛軍投降,可曾尋到程務挺、程處弼、屈突詮等人下落?”
李君羨恭聲道:“此三人都已經獲救,不過皆身負重傷,正在緊急救治。另外,江夏郡王、柴氏兄弟等人也都已經移交給‘百騎司’,現已關押,等候陛下聖裁。”
房俊松了口氣,程處弼、屈突詮在堵截叛軍入關之時兵敗被俘,程務挺則在太極宮內協助防禦被李道宗擊敗被俘,此後下落不明、音訊全無,房俊一直心中惦記,唯恐出了意外。
現在得到並未陣亡的確切信息,頓時放下心來,對李君羨道:“待到朝會結束,你派人帶我去探視這幾位一番。”
李君羨應下:“喏。”
見房俊再無吩咐,這才反身回到武德殿前重新站好……
過了小半個時辰,魏王李泰與一應大臣悉數抵達,便在李勣帶領之下排好隊列,魚貫進入武德殿。
朝會開始。
……
李承乾身穿赭黃色袞服,頭戴通天冠,坐在禦座之上神采奕奕。
今日朝會的主旨是商議平叛之後各部衙門的恢復、關中百姓的賑濟、叛軍俘虜之安置等等事務,所涉及方方面面,牽扯利益眾多,故而朝堂之上一片爭吵。但此事李承乾已經敕令李勣與許敬宗、馬周負責,這三位要地位有地位、要能力有能力、要計謀有計謀,將各方牽扯之利益盡可能的予以安撫,所以爭吵雖此起彼伏,但大體之上倒也一件一件很快解決。
等到諸般繁雜事務處置得差不多,李道宗才開口:“敢問陛下,晉王當如何處置?”
先前喧鬧一片因為各自利益爭吵不休的諸位大臣齊齊噤聲, uukanshu 武德殿上一片靜寂。
李承乾沉默少頃,反問道:“依郡王之見,晉王當如何懲處?”
李道宗離席,上前兩步跪倒在禦座之前,叩首道:“晉王年幼,見識淺薄、立場不堅,雖然犯下此等大錯,卻罪不至死。陛下應當將蠱惑晉王施行兵諫的蕭瑀、褚遂良、崔信等人處以極刑,以正國法、以儆效尤!”
李承乾不置可否,看向方俊,問道:“越國公對此有何見解?”
房俊也起身離席,一揖及地,恭聲道:“陛下執掌乾坤、口含天憲,無論聖意如何,臣等定衷心擁戴。不過郡王之言也有幾分道理,晉王雖然鑄成大錯,但念其年幼,不應懲處過重,予以圈禁即可。”
這件事昨日在晉王兵敗被俘之後已經取得一致,李承乾不想將李治賜死,但李治所作所為實乃死罪,若饒其不死,恐怕輿論紛紜,所以讓李道宗、房俊等人先站出來試探一下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