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自己方方面面都比不得太宗皇帝,但起碼還有一樣“虛心納諫”不遑多讓……
但他也不是誰的話都聽,只有被他認定為絕對忠誠、且具有絕對能力之人,才能獲取他的絕對信任。
譬如房俊。
用一句遊俠兒之間的話說,他認為房俊是可以“托妻獻子”的那種忠貞義士……
一番話語,也勾起了李治存於心底的親情,回想過往種種,愈發覺得愧疚難當,抹了把眼淚,哽噎道:“臣弟有罪,不該被私欲迷了心智以至於做下謀逆之事,實在罪該萬死,無顏面對陛下。”
李承乾握住他的肩膀捏了捏,喟然道:“九五至尊、禦極天下,又有幾個人能抵擋這種誘惑呢?當距離皇位唯有一步之遙,任誰都想要更進一步……此人性也,不必介懷。咱們兄弟之間無需避諱,想父皇當年發動玄武門之變,其中到底有幾分是迫於李承乾、李元吉咄咄逼人無路可退的絕望,又有幾分是對帝國君王寶座的覬覦?現在時過境遷,都不過是往事罷了,不必再提。”
雉奴此番起兵謀逆,其中又有幾分是對皇位的覬覦、有幾分是恐懼自己坐穩皇位之後剪除威脅、將其斬草除根?易地而處,自己怕是也不肯坐以待斃。
萬幸這次兵變到此為止,自己的皇位沒有被顛覆,雉奴也並未戰死於亂軍之中……
一切並未至不可挽回之地步,所以他寬宏大量、留有一線,以全手足之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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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乾回到武德殿一側的禦書房,王德上前通稟:“鄭仁泰殿外覲見。”
“鄭仁泰?”
李承乾坐下喝了口茶水,頷首道:“讓他進來吧。”
“喏。”
王德領命而出,片刻將鄭仁泰帶入禦書房。
“罪臣鄭仁泰,覲見陛下!”
鄭仁泰以武將之禮,單膝跪地、施行大禮。
李承乾在書案之後居高臨下目視鄭仁泰,沉默不語,直至鄭仁泰心中忐忑、額頭見汗,這才慢悠悠道:“平身吧,入座說話。”
鄭仁泰心中陡然一松:“謝陛下!”
起身之後在一側的椅子上搭了半個屁股,不敢坐實。
李承乾讓王德給鄭仁泰上了一杯茶水,問道:“不知同安郡公此番覲見,所為何事?”
鄭仁泰雙手接過王德送來的茶水,自然是不敢喝的,將茶盞放在一旁的案幾上,恭聲道:“此次晉王兵敗,微臣遭受蒙蔽,差一點助紂為虐,之後雖然與劉仁軌達成一致,一道出兵潼關,實則心中惶恐,懇請陛下治罪。”
原本集合滎陽鄭氏所有能力組成一支軍隊隨同劉仁軌作戰,且一路殺入關中功勳不小,但晉王被俘、叛軍覆滅之後卻一直駐扎在明德門外,既沒有朝廷的賞賜褒獎、更不見皇帝的申飭懲罰,好似完全被忘掉一般,令他如坐針氈、寢食難安,連帶著隨同一同前來關中的族中私兵也軍心不穩、議論紛紜。
玄武門外的營地已經開始裁撤左右屯衛、組建左右金吾衛,程咬金也即將率領他的左武衛向西出關中奔赴涼州,鄭仁泰實在是坐不住,先前想著去房俊附上拜訪一下,打探一下朝廷對自己的處置,後來一琢磨,乾脆自己入宮覲見皇帝。
是打是罵、是懲是罰,給一個痛快吧……
李承乾先喝了口茶水,而後說道:“卿固然有錯,然知錯能改、懸崖勒馬,出兵協助水師攻陷潼關,緊追在叛軍身後一路追殺,功大於過。今日朕與軍機處諸位大臣一道商議,決定任命你為右領軍衛大將軍,你意下如何?”
鄭仁泰心中火熱,再度起身,單膝跪地:“陛下厚愛,臣自當粉身碎骨、死而後己!”
雖然晉王曾經答應他事成之後準許封建立國,但事已至此,陛下非但不追究自己的罪責,反而任命為十六位大將軍之一,執掌一支軍隊拱衛關中,已經是做夢都不敢奢望的好事,豈能拒絕?
這是何等厚恩?
果然人人都說李承乾厚道,傳言非虛。
李承乾擺擺手,道:“朕也並不是你想的那麽寬容,之所以任命你為右領軍衛大將軍,是因為朕決定重建右驍衛,將會命令安元壽率領右驍衛前往番禾等待整編,需要你率右領軍衛出鎮祁連城,與坐鎮涼州的盧國公一東一西將其鉗製其中,謹防其縱兵作亂、為禍帝國。此事攸關甘涼數州長治久安,你責任重大。”
鄭仁泰這才知道李承乾的用意。
安元壽率領右驍衛在沒有皇命的情況下擅自離開駐地涼州,趕赴長安,意欲輔助晉王上位,在鹹陽橋被程咬金攔阻,雙方大戰一場,安元壽不得不率軍後退、铩羽而歸。
其後朝廷也並未對其有什麽實質上的懲罰,唯有將其“涼國公”的爵位褫奪,降爵為“番禾郡公”,但是相比其“縱兵謀逆”的不赦之罪,幾乎等同於無所懲罰……
但現在看來顯然不是那麽簡單,涼州安氏在涼州繁衍多年,根深蒂固、勢力龐大,現在被驅趕至番禾,又要整編右驍衛,顯然是打算釜底抽薪,將安氏在涼州的勢力徹底抹去。
所謂的整編也不過是一個借口罷了,安元壽豈能任由朝廷將他的心腹自右驍衛剔除出去?
一場戰爭乃是必然。
所以讓程咬金坐鎮涼州,阻斷安元壽通往關中的道路,又讓他出鎮祁連城,截斷安元壽順著河西走廊向西域或者吐蕃逃遁的可能,只要其起兵造反,馬上兩路大軍東西合攏、一舉擊潰。
番禾那是什麽地方?背靠長城、面對雪山,長安城北邊便是一望無際的沙漠,乃是絕地……
“陛下放心,臣定然竭盡全力,不負聖恩!”
鄭仁泰知道自己根本沒得選,難道他想致仕告老,陛下就能放他回歸滎陽,繼續領導滎陽鄭氏發展壯大、威脅關中?唯有離開滎陽,出鎮地方,陛下才能徹底放心,進而不會對滎陽鄭氏追究到底。
不過他也心甘情願,畢竟能夠執掌一衛之兵,即便遠在甘涼地區荒漠之地,也遠勝卸甲歸田混吃等死……
所以陛下的這個命令並不算刻薄,各取所需而已。
李承乾見鄭仁泰答應下來,讓其起身歸座,感慨道:“朕非是刻薄寡恩之人,也願意與你們這些效忠父皇的文臣武將們和諧相處,書寫一曲佳話,愛卿能夠這般識大體,以朝廷為重,朕著實欣慰。”
他就想穩穩當當的做一個皇帝,不必驕奢淫逸,也不必威服四海,只需將父皇留下來的江山好生打理,將一些不合時宜的政策予以改革,放開人才晉升通道的同時充實國庫、富國強軍,如此足矣。
什麽開疆拓土、什麽威懾寰宇,若能做到自是最好,若做不到,那也無妨……
說到底,他不是一個野心勃勃、睥睨天下的絕世君王,而是有些怯懦、有些自卑、也有些軟弱的老好人,心思比較脆弱,不太能夠承受殘酷打擊,願意與人為善。
只要鄭仁泰願意出鎮涼州威懾安元壽,那他就不會對滎陽鄭氏追究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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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同一時間,英國公府內,李勣在花廳接待登門而來的程咬金……
“這哪是出鎮涼州、世襲罔替?分明是借刀殺人嘛!那安元壽祖祖輩輩都在涼州扎根,如今不僅褫奪了人家的爵位,還要整編右驍衛,傻子都知道朝廷想幹啥,安元壽豈能束手待斃?這一仗是肯定要打的!先前在鹹陽橋便大戰了一場,老子雖然佔了便宜,但損失也不小,到了人家的地盤接著打,豈不是要將老子麾下這點兵馬都折進去?”
程咬金將桌子拍得砰砰響,怒目圓瞪、一臉憤怒,劈裡啪啦一頓抱怨。
李勣喝著茶水,慢條斯理道:“當初陛下如何答允你的?”
程咬金頓了一下,悶聲道:“陛下讓房俊傳話, 說是封爵涼國公,世世代代出鎮涼州……可現在是讓我去打仗啊,這分明就是懲罰,根本不是獎賞!”
“呵!你這張臉皮可真夠厚的……”
一貫少言寡語、雲淡風輕的李勣忍不住嘲諷了一句,反唇相譏道:“你也就是欺負陛下年幼、性子軟,若是放在貞觀之時,你敢這麽蛇鼠兩端、朝秦暮楚麽?”
程咬金無語。
誰特們敢跟李二陛下玩這一套?回頭就剁了你腦袋……
李勣歎氣道:“若非你最緊要的時候看明白了局勢,主動前往鹹陽橋擋住了安元壽以及宇文士及招募的關隴私軍,現在你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反賊、逆臣,不僅國公爵位不保,信不信盧國公府上上下下最次也得流徙三千裡?陛下性子軟,不忍苛責,這是你的運氣,但你不能將此視為理所當然。陛下能夠遵守承諾讓你出鎮涼州,你不僅不知感恩反而在這裡咆哮抱怨,你到底怎麽想的?當真想要全家上下一同給你陪葬不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