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後退,必然敗北,不惟老夫將受國法,兩位將軍也定然難以幸免。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何況流賊當面只有數千騎兵,我們可有兵馬數萬,只要上下一心,奮力作戰,不難將流賊殺敗。立大功,報皇恩,皆在此一舉。
兩位將軍,機不可失啊!”
總兵賀人龍和李國奇都齊聲應令,尤其賀人龍更是慷慨說道:“請傅督放心,人龍已決意與賊死戰。”
這時,“一隻虎”李過所率的闖賊馬隊已奔得近了,他們排布成一字長蛇陣,步步進逼,在中軍大旗的後面還跟著許多騎兵,顯然是準備要在接戰後,便一鼓作氣猛衝官軍。
官軍現在只能趕快結陣迎敵,不可再有絲毫的猶豫,否則一旦軍心動搖,那時的局面必將成為一發而不可收拾之勢。
於是,三邊總督傅宗龍揮舞著令旗,大聲疾呼:“擂鼓。賀將軍,李將軍,上陣殺賊!”
與此同時,保督楊文嶽也策馬馳入保定軍中,同樣策在戰馬上大聲呼喊著:“虎將軍,殺賊……殺賊啊!”
一時間,明軍陣中旌旗飛舞,戰鼓齊鳴,怒吼連連,喊殺聲震天響起。
賀人龍、李國奇、虎大威等幾位總兵,也都各歸本陣,他們都在擔憂闖軍大部更在何處,一時並未發起衝鋒。
雖然營中戰鼓也是擂得震天響,可令旗卻始終不向前揮動,無論步騎都只是結陣以待,並不向賊兵發起衝鋒。
…………
幾鎮官軍中,就屬總兵賀人龍麾下兵馬最眾,且騎兵也最多,他營中精騎就有兩千之多,也最為精勇善戰。
按說,他本該在奉到總督傅宗龍的將令後,立即率軍出陣迎戰才是,可這位賀瘋子此時卻不瘋了。
他不惟按兵不動,還暗中下令命眾騎兵都列陣他的周圍,一則自然是為了保護他自己,二則避免他的精騎被對面闖軍衝散。
當然,他已騎兵結陣在身周,而已步卒護在外圍,也暗存了一旦戰事不利,便領著麾下精銳突圍而走之意。
而富有經驗的真保總兵虎大威見此情形,自然知曉賀人龍之意,然他卻與之不同。
虎大威令步卒在前結陣,以戰車與拒馬布列於陣前,他則親率麾下精騎在後掠陣,準備待步陣消耗掉賊軍銳氣後,再伺機衝出與賊一戰。
虎大威本是塞外降卒,因此其麾下本就有一批蒙古騎兵,他們追隨虎大威征戰四方,為大明平亂,素來作戰勇敢。
正是有這些北虜騎兵組成的核心戰力,虎大威才連年征戰,積功升至一方鎮帥,然時至今日,其作為核心戰力的家丁也為曾超過八百之數。
現在麾下的一千五百余精騎,還是在巨鹿戰後,慢慢組建起來的,余者還有兩千多的步卒,雖也頗為能戰,但卻不可與騎兵相比。
虎大威的實力明顯弱於賀人龍,但卻也強過李國奇等人,現在他的家丁與精騎都由其侄親將虎子臣統率,而步卒則由另一親將曾信軍所統領。
再看中軍帥旗下,三邊總督傅宗龍和保督楊文嶽二人,此刻看著流賊騎兵結陣緩緩逼來,而官軍大將卻都紋絲不動,均感十分焦急。
在這危急關頭,他們也不敢再使用尚方寶劍,生怕斬了一個偏裨將領,反而在陣前生出別的變故來。
他們心中也很清楚,此刻如果再殺一個將領,不是立刻激起兵變,便是軍心瓦解,不僅沒法迎戰賊兵,恐怕連他們自己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眼下怕是唯有靠忠義來感召、靠許諾封賞來誘使各將,為國朝奮起,為皇上效命了!
傅宗龍傳話給各位總兵、副將,以及參、遊各將們,此戰若敗,皆難逃罪責,輕或免官罷將,重則入獄問罪,甚至累及家人。
所以,各將唯有陣前奮起,將當面之賊擊潰,但有微功,他與楊文嶽必定上奏朝廷,為各將極力邀功,以求封妻蔭子,留名百世。
經兩位總督的一再催促,總兵李國奇終是沒有頂住,在不得已之下,領著他麾下人馬率先出陣,可同闖軍騎兵才剛一接觸,他的人馬就亂了陣腳,士卒們紛紛轉身回逃,完全不可阻止。
賀人龍與闖賊李自成打了十數年的仗,對於闖賊最是了解不過,他自然知道李自成一向善於用奸與設伏,所以他這一路都小心翼翼。
再者,此時的“賀瘋子”早已不似當年那般瘋狂!
早年間的賀人龍,率軍剿賊,確為作戰悍勇,更不畏死,每每衝鋒在前,因此得到了“賀瘋子”這個諢號。
可隨著時日漸久,賀人龍的膽氣也出現了萎縮,似乎一日不如一日,可能也是因為家財日重,更是封賞到頭,已然別無大的追求之故。
尤其是在崇禎十三年時,經歷瑪瑙山一戰後,時任督師的楊嗣昌曾在事前許他功成後為平賊將軍,但後來卻將此銜授於左良玉。
此事的變故對他打擊很大,賀人龍也因此對洪承疇、對大明朝廷大為不滿,自此之後,他便屬管不屬調,極力避免與賊兵大戰,只求自保實力與現有富貴而已。
即使今日,他仍然是如此想法,這時一見總兵李國奇所部敗下陣來,賀人龍並不上前接應,他連個招呼也不打,便率領自己麾下的人馬向東北方向而走。
當然,賀人龍也派來一個親兵,帶了一句話:稟督臣,俺老賀往東北擊賊去也!
…………
其實,傅宗龍與楊文嶽兩位總督所領的官軍,總也有五六萬人馬,面對李過這邊的八千闖賊馬隊,還是大可一戰。
而賀人龍所懼者,只是懷疑闖賊另有埋伏,再兼之他此刻隻想保住自家的富貴,而不願在為大明皇帝和朝廷賣命罷了。
但作為實力最勁的一旅精銳,賀人龍所部超過萬人的兵馬,無疑是官軍中兵勢最大的一股,他的一舉一動乾系著明軍的方向。
而現在,真保總兵虎大威先見李國奇敗退,又看著賀人龍引軍往東北方向遁去,他便知雖然兵力上仍處於優勢,但確敗局已定。
可虎大威因本是北虜叛歸之將,雖素來悍勇敢戰,卻始終未能得朝廷真正的信任,所統兵馬最多時也未曾超過萬人,便是朝廷忌憚其身份,不敢給他過多兵馬。
而今,他雖明知是必敗之局,卻又不敢無令先撤,當下便呼喝將令,欲領軍衝出,穩住陣腳,以求全力一戰。
怎曾想,總兵李國奇在敗陣之後,也是想著設法收攏一些人馬,先退回孟家莊,好整軍再戰。
可他的部下兵將,一看賀人龍所部主力已向東北方向奔逃而走,便即猜到他們要逃往項城,自然人人慌亂。
在手下軍官士卒們的簇擁之下,李國奇也是身不由已,隻得領營中殘兵追著賀人龍的腳步,奔項城而去。
俗話說:“兵敗如山倒!”
賀人龍、李國奇二人,可謂是傅宗龍所帶陝西兵馬的主心骨,現今他們竟率先領兵而走,余下的陝西兵將自然軍心大亂。
虎大威見狀也不敢冒然出擊,畢竟誰也不曉得闖賊是否還留有後手,更何隨著賀人龍、李國奇的潰逃,陝西官軍登時大亂,傅宗龍也已無法制止。
眼見明軍崩潰在即,虎大威大聲吼道:“曾信軍,速領步卒結陣往東而去,沿洪水北上。”
虎大威轉過頭又叫住親將遊擊虎子臣,大喝:“虎子臣,隨我前去中軍,護衛楊督萬全。”
隨著大旗揮動,虎大威所部兵馬一分為二,步卒結陣奔東而走,騎兵踏起滾滾煙塵便往中軍方向馳去。
而此時,三邊總督傅宗龍已經在督標營親將親軍的護衛下,正跟著賀人龍的腳步往東北方向,且戰且退。
虎大威迎面遇上了真保鎮副將張德昌,只聽他大喝:“虎帥,此地已不可持,楊督命我等斷後,護衛大軍退守項城。”
其實,作為有經驗的一軍統帥,傅宗龍和楊文嶽都有自己的親軍,也就是督標營,其營中大小將領幾乎都是他親自物色的人選。
自然是忠誠度較高,所以在這緊要關頭,督標營將士都能懷著一顆忠心,死保各自的總督不散,奔項城且戰且退。
但是,這位副將張德昌卻是撒了一個謊,將本該自己承擔的軍令,說成是楊文嶽下給他和虎大威二人之命。
這也難怪,若非是虎大威自己送上門來,這個張副將恐怕早已領軍慌亂逃去,正是虎大威的到來,給他壯了膽,這才拉上虎大威部精騎為全軍斷後。
可迎面衝來的賊軍卻全是馬隊,反觀明軍這邊雖有兵士五六萬之眾,可騎兵卻不足一萬余騎,就這些騎兵還是分散在各總兵大將麾下,以及兩位總督的標營之中。
如此分散,在臨戰之際完全無法緊密配合,只能各自為戰,這也是賀人龍之所以退卻的原因所在。
然賀人龍自己麾下精騎就超過了兩千多騎,幾乎佔了明軍騎兵的四分之一還強,他一旦奔逃而走,對大明官兵們軍心士氣的打擊可是毀滅性的。
即使虎大威所部家丁精騎再是悍勇,無奈流賊馬隊眾多,殺退一波,又來一波,他們也是且戰且退,好在雙方都是騎兵,情勢不利之時,也可以奔逃而走。
就在敗退的過程中,傅宗龍所部更被千余騎闖軍馬隊伏擊,連當今皇上禦賜的尚方寶劍和敕書都丟失了,他自己也險些被闖軍給生擒活捉了去。
全賴他的督標營親兵親將們死命相護,拚力殺退衝到他身邊的闖軍馬隊,這才得以全身逃脫。
…………
“一隻虎”李過策在戰馬上,看到官軍大隊已然混亂,他們一部分隨著幾個總兵往東北方向不戰而逃,其中更有不少騎兵。
而另一部分雖也已十分混亂,但還能且戰且退,在撤退之際仍組織輪番還擊,在他看來這邊無疑是兩個總督的標營親軍。
於是,他果斷決定親率主力去追趕那些不戰而逃的官軍,而只派一小部騎兵對且戰且退的明軍尾追不放,但卻並不狠追猛打。
李過之所以如此布置,就是為了盡力避免自己的人馬在混戰中死傷過多。
他認為不戰而逃的官軍,必定已是軍心大亂,追擊他們會相對容易些,而且只要將他們這些官軍徹底擊潰消滅,又或是將之殺散,剩下的也就不足為慮。
至於那些還能組織還擊的明軍,只需派出小股騎兵,適當追擊,不使其全力奔逃便可,犯不上此刻與其死拚死戰。
另一面,總督傅宗龍與楊文嶽二人在各自標營的護衛下,且戰且退,因見闖軍並不猛追狠打,他們就沿路收攏起潰散官軍。
終於在黃昏時分,明軍退到一個名叫火燒店的地方,此地距項城大約還有二十余裡的路程。
這個火燒店,只有一條十分荒涼的小街,周圍還有一道略顯簡陋的寨牆,許多地方也已經傾塌,人馬可以從缺口處隨意進出。
看來近幾年匪患頻仍,已沒有人再敢守寨,所以也不再修理這些傾塌的寨牆,看這寨中規模也該有幾十戶人家的樣子,可如今卻空蕩蕩的不見一個百姓。
進入到火燒店內以後,傅宗龍便立即尋保督楊文嶽倚馬密商起來,就連兩人的親將也被命令退至二十步以外,顯是不想使之聽見他們的談話。
依著楊文嶽的意思,他以為還需再往北逃上一陣,才能略覺安全。
可傅宗龍卻堅持不逃,他說道:“此地距項城也隻二十裡路程,如果再逃,怕還未行到項城,就會被流賊追上殺散。
如今人困馬乏,軍心慌亂,縱然想走也實在是不能再走,不如就在此處死守待援。”
由於傅宗龍的一再堅持,楊文嶽也不好太過反對,所以他們就在火燒店駐扎下來,堅決死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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