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高聲大叫:“我明白了,你們這是怕死啊!”
隨即,他又大聲說道:“剛才我一時還拿不定主意,到底是做一個忠臣,還是做一個逃帥?而此刻,我心意已決,我傅宗龍其實早就該死,幸蒙皇上把我從獄中赦出,並叫我督師剿賊。
今日,不幸陷於此地,我只能與諸君並力決戰,萬萬不能似別人那般逃走!”
周圍眾人仍在紛紛苦勸,言說目前只剩下陝西人馬,兵少力弱,已然無法再固守火燒店。
傅宗龍想了一下,才道:“你們去把所有遊擊以上將領,全都找來聽本督訓話。”
片刻後,所有裨將都奔到傅宗龍的跟前,聽他訓話,他們有些人還抱著一絲幻想,以為他會帶領大家逃走。
經歷了這一次逃亡,傅宗龍似乎瞬間蒼老了許多,此時,他落著淚對諸位將領們說道:“如今情勢危急,宗龍已然決心以一死上報國恩。
你們大家願意逃命的,就隻管逃去吧,我已下定決心,不離此地半步!”
現在圍聚在傅宗龍身邊,還沒有逃跑的這些將領,有的是他親手提拔的,有的是故舊親戚,有的與他有同鄉關系。
還有一些人,雖然與他沒有什麽特殊的關系,但確實被他一片忠心所感動,而且他們也料想自己就算逃出火燒店,但人單力微,也會被賊兵追殺不放,所以一時竟沒有人再要求總督逃走。
傅宗龍見眾人都已不再說要逃走的話,就接著道:“既然諸君都不願意作逃將,那就聽我吩咐,我等共守此地。”
於是,他就身邊所剩的三四千人馬,全部撤到火燒店周圍,而完全放棄了外面的大片防地。
傅宗龍重新依照各將兵馬多寡,劃分了各將的防區,他們緊緊圍繞火燒店這個小鎮,在外面設置了一道防線,又依托原有寨牆設了第二道防線。
並且將火燒店內的街巷也全部堵死,為的是一旦賊兵突破兩道防線後,他們就要與之巷戰。
一切都部署完畢後,傅宗龍又安慰大家,說他十分相信賀人龍和李國奇二位總兵,相信他們接到自己的書信後,定然會回兵相救。
他還說自己馬上再給督師丁啟睿寫信,給平賊將軍左良玉總兵寫信,請他們也趕快來援。
最後他更是說道:“我等要死守此地,以待救兵,夾擊流賊。數日之內,必有救兵前來,望諸君不辜負朝廷……”
說到此處時,傅宗龍忽地又想起皇恩浩蕩,而自己尚未報答萬一,不覺老淚縱橫,泣不成聲,一眾將領們也都低下頭去,深為感動。
…………
今日一戰,李過使用較少的兵力,就打敗了傅宗龍和楊文嶽所率領的數萬官軍。
他自己更是親自領軍追擊逃跑的賀人龍、李國奇等官軍,雖然沒能將這兩位總兵大將殺死,又或者是捉獲,但也抓了很多官軍步卒俘虜。
而許多官軍步卒被他們的馬隊追上後,竟當陣跪地請降,搖身一變就成了賊兵,這也是闖賊精兵的最主要來源之一、
闖軍更是奪得了許多的騾馬大車和火器,因為騎兵馬隊的衝鋒,更因為官軍的怯戰逃跑,所以闖軍的傷亡十分輕微。
像這樣的漂亮仗,在以前的許多年中是很少見的!
黃昏以後,“一隻虎”李過才率兵轉回,就駐扎在火燒店的西北方五裡外。
在闖軍將士埋鍋造飯的時候,他忽然又接到哨騎稟報,說火燒店寨內人聲嘈雜,似有逃跑的跡象。
他趕快派出精騎繼續哨查,並且吩咐楊承祖、佟守山等各位將領,都做好隨時戰鬥的準備,果然才過不久,便即又得到哨報,說是有一部分官軍已經從火燒店的東南角逃奔而走。
李過立即下令佟守山與馬世耀、李友等將,各率自己的騎兵馬隊前去追擊逃敵,同時,又傳令各部立刻截斷火燒店周圍的主要路口,以防止官軍繼續逃掉。
分派好各部賊軍後,李過親自來到火燒店寨外察看動靜,他發現寨中駐守的官兵似乎仍有四、五千人馬,似乎並無逃跑之意。
片刻後,各位追擊官軍逃兵的將領返回,帶回了許多俘虜的步卒,一番審問過後,才知道逃走的只是楊文嶽所領保定官軍。
而傅宗龍的督標營,以及一些陝西來豫省剿賊的官軍,卻仍駐扎在火燒店寨內,未曾逃去。
李過與各賊將繞著火燒店轉了一圈,發現官軍的防線向後收縮許多,他們似乎依托寨牆設了一道外圍防線,正在緊鑼密鼓的挖掘著壕溝,堆砌土牆。
於是,他傳令賊軍將火燒店四麵團團圍死,不許再逃走一個官兵,李過更是命令賊兵立刻挖溝掘壕,以便在火燒店困死傅宗龍。
回到駐地後,李過仍覺不太放心,便又下一道軍令,要包圍火燒店的各部賊軍務必小心在意,倘若傅宗龍從哪個將領的汛地上逃出,一定將該將領斬首。
當天夜裡,李過把這邊大捷的消息派人回去向闖王稟報,並說他打算暫不硬攻火燒店,以避免將士們的無謂死傷。
他打算在這三、五天內,每日夜都派出少量人馬佯攻,使火燒店內駐扎的官軍不得休息,待官軍疲憊,再猛攻狠打,一舉破寨,擒捉傅宗龍。
另外,他還向闖王李自成匯報,最近聽聞丁啟睿和左良玉屯兵豫南,似有北來之意,特別是近兩日間,謠言更盛。
到處都說是左良玉部官軍要北來救傅宗龍,若是果然如此的話,李過想先不攻打火燒店,而是將主力暗伏左良玉的來路,先將之擊潰,再緩圖傅宗龍。
以此幾日,賊軍每天都各出一將,率本部兵馬佯攻火燒店,更是用繳獲的官軍火炮向寨內猛轟。
而駐扎於寨內的官軍卻不知是真攻,還是假打,他們整日夜的疲於奔命,往來防守,就算各將輪換,卻也不得休息,就連火藥炮子也是消耗頗多。
三天以後,闖王李自成的口諭也傳了回來,他嘉獎李過全軍,特別是褒獎了曹營的楊承祖和佟守山等幾個將領。
於是全營歡騰,敲鑼打鼓,燃放炮竹,熱烈慶祝起來。
而闖王派來的人還告訴李過,因為闖王的大軍就駐屯西平、遂平之間,他更是派出一部分人馬向確山、信陽一帶佯動,所以左良玉和丁啟睿已經不敢北來。
闖王更是吩咐李過,要他不必惦記丁啟睿和左良玉,只要一心圍困火燒店,務必將傅宗龍部官軍全部消滅,並擒捉傅宗龍,絕不可使之逃脫。
又過了一天時間,闖軍將士們顯然已經等不及了,紛紛前來尋李過請戰,請求馬上就向火燒店發起進攻。
李過無法,隻得帶著各位將領來到火燒店外察看官軍動靜,寨內外駐守的官軍雖然已很疲困,但他們射出來的弓箭的仍然很勁,炮火也是不斷。
他仍是擔心,如果現在就強攻火燒店官軍,己方將士也必然會傷亡頗大。
李過清楚記得,闖王決定派他來的時候,曾神色嚴肅地對他說過:“補之,我給你的這些人馬,一部分是我們從商洛山帶出來的老將士,一部分是我們到河南以後練出來的精兵。
你一定要善於用計,善於使用兵力,可不許有過多的傷亡!”
李過對於闖王的命令一向都是執行惟謹,特別是對上面的這番話,他更是牢記在心中。
所以,察看完火燒店官軍情形後,再有將領來向他請戰,他只是搖搖頭,表示不同意。
闖營的將士心中自然明白李過的之意,也知道李過做出的決定,他們是無法更改的。
可曹營的各位大小將領們,卻受不住如此單調的生活,他們求戰更急。
甚至連楊承祖都親自來找李過,用半帶玩笑半帶嘲諷的口氣說道:“補之哥,這自古打仗他就沒有不死傷人的。
咱們硬攻雖難免死傷,可官軍死傷也是更多,一旦咱們攻破寨牆,官軍就完了。
咱們死傷不多,換來的卻是寨內官軍全被消滅,以少換多,咱也不虧啦。
你為何就一定不聽將士們的勸說,一直如此按兵不動呀?”
李過看了看他,說道:“老弟,你看我李過是不是膽怯之人?可還記得哥哥的渾號!”
楊承祖先是一愣,接著又笑道:“誰不知道你的綽號叫‘一隻虎’?”
李過也笑著說道:“不管我是不是一隻老虎,我現在就是要按兵不動。
如今,這官軍好比咱關在牢中的死囚,斷了他的糧食就會自己餓死。
他們的死期既已近在眼前,我們何必一定要讓自己的將士遭受傷亡?”
他接著也笑了笑,繼續說道:“我知道貴營的將士和我們闖營的將士情況不同。
倘若貴營的將士們在這裡耐不下去啦,急於想打仗的話,我就派你率領他們去攻破商水、扶溝兩縣。
你意下如何啊?”
楊承祖聞言自是十分高興,原來他早就想到,傅宗龍軍中的輜重錢糧,早已經丟得差不多了,而現在這裡既沒有多的糧草,也沒有多的金銀珠寶,更沒有女人。
就算將來攻破了火燒店,也只是消滅了這一股官軍罷了,所能撈著的油水也是很小。
如今,聽見李過說要他率部前去攻打商水和扶溝這兩座富裕的縣城,自然是喜出望外。
他馬上回道:“只要補之哥你下令,小弟自當遵命而行,不敢怠慢。”
李過笑著對他說道:“要我我下令很容易,只是……賢弟你還須聽從我三項囑咐,不許違反方可。”
楊承祖毫不思索的趕緊追問道:“是哪三項?”
李過道:“第一,不許騷擾百姓,奸淫婦女,妄殺平民。第二,要將擄獲的糧食、財物,六成交公,四成歸你的將士所有。
賢弟你也知曉,我們闖營一向是擄獲全部交公,士兵可不許私藏金銀。
可我也知曹營的規矩,所以對貴營我不敢苛求,只是囑咐你交公六成便好。
這些你都能辦得到麽?”
楊承祖使勁點著頭,說道:“能辦到,都能辦到。補之哥快講,這第三項又是什麽?”
李過見他追問急切,便接著道:“相比前兩項,這第三項可是容易了許多。
便是你破了商水、扶溝之後,不許繼續在外處逗留,當立即率領你的全營人馬返回元帥駐地。”
楊承祖重重點頭,喜道:“這第三項我更容易辦到。請補之哥放心,我一定件件都遵照大哥的軍令行事。”
這天夜裡,楊承祖便率領他曹營的五千步騎兵,急急地離開了火燒店。
臨走時,他還特意對李過說道:“倘若左軍來救火燒店,補之哥可速告與我,弟必趁夜趕回,決不誤事。”
李過笑著道:“賢弟放心。老左可是個聰明人,他已經不敢來了。”
楊承祖這邊領兵才走不多時,李過手下的幾員偏將,包括佟守山也跟著眾人之後,來找李過。
他們紛紛抱怨起來:“我們的將士在這裡露宿曠野, 圍打官軍,你卻把楊承祖放走,讓他們到商水、扶溝去快活……”
李過看著一臉不憤之色的眾將,笑著說道:“你們曉得什麽?
曹營將士與我們闖營人馬自是不同,我們闖王素來軍紀森嚴,大家也已經成了習慣,一聲令下,什麽苦都能吃起來。
可曹營將士們此前一直都跟著曹帥,向來也是自由自在慣了的,又何必讓他們留此地說些抱怨的話?
反倒影響我軍將士們的軍心士氣。
好在攻破火燒店,也只是這三四天內的事情,也用不著全部人馬都聚在這裡幫忙。
倒不如放他們走掉,使他們的心情快活些。
而對於我們來說,不管是誰攻破的這兩個縣城,都可以可以為老營打糧,不論於公於私,對我們闖王來講都有好處。”
大家聽李過這麽一說,也都相顧而笑,再沒有別話可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