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陳光反應,段然就已自作主張,先行坐在了椅子上。再度打量了一遍大堂中的陳設,發現果然這屋裡已經沒有那個用以支撐甲胄的木架了。
“說吧,你做這幾件事是為了什麽?那兩套甲又有什麽區別?”
一聽段然如此發問,陳光便連忙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了。
段然看得厭煩,催促道:“太陽都下山了,不要浪費時間,快些講。本王不喜歡看磕頭蟲。”
陳光依舊伏著腦袋,嘴裡嗡嗡地說:“還請殿下不要怪罪,這是曹都尉讓卑職辦的,卑職也不知道是何原因。”
曹讓?
雖然有些驚訝,但也還算是在意料之內。段然原以為陳光剛入京就上趕著來巴結自己,只不過是因為京中無人,恰好自己的台面夠大而已。
但這兩件甲胄之事確實過於蹊蹺,說沒有預謀是不可能的。而陳光這人除了懂些軍陣之外,似乎沒什麽別的頭腦,那一定是有人提前教好的了,想來這人也只會是他從前的頂頭上司曹讓。
不過讓段然感到奇怪的是,就以在歸州的相處情況來看,曹讓也不是個喜歡打啞謎的人,真是怪哉。
“起來吧。”段然擺擺手,對陳光說道:“曹都尉對你還有什麽交代的嗎?”
“殿下,有的。”陳光連忙起身,小跑著退去後堂,不一會兒,他回到段然面前,躬身呈上一封書信,說道:“臨走前曹都尉說,要是殿下來質問卑職這件事,就讓卑職把這封信交給殿下。”
接過書信,看見封漆完整,便拆開來就著燈火觀看。
須臾,合上這頁紙,段然心道:大事!於是不再管陳光,隻叮囑了一句“忘記此事”,就匆匆離開了威遠侯府。
陳光站在大堂裡,看不見段然陰沉如水的臉色。
回到代王府,段然火速趕到書房,親手掌好燈,對侍從說道:“去請周先生來。”
稍時,身著青衫的周輔敲響了房門。
“進!”段然說道,待周輔落座後,他將書信遞給對方,接著說:“若弼先看看這封信。”
周輔接過書信,也就著燈火觀讀,只看了幾行,他的眉頭也緊蹙起來。
“耀之,你碰到大案了!”周輔說。
“該不該管?”段然問。
“管!你身為大夏皇子,親王之身,事關南征三十萬將士,大夏朝堂體統,於情於理、於公於私,當仁不讓!”周輔果斷答道。
“如何管?”段然緊接著又問。
“先呈報裴尚書。”
“他會同意?”
“只要他還在戶部一天,就會幫戶部以及在戶部供職的你說話。”
“呈報過後呢?”
“直接明文訴諸三法司。”
段然不再作答,面色陰晴不定地思索了一會兒,問道:“可否暗中調查?”
周輔站起身來,背著手側身說道:“鄴城不是歸州,證據確鑿,何必畫蛇添足?”
“那好,就這麽辦!”段然說。
……
將書信看了好幾遍後,裴晨用那雙老邁渾濁的眼睛盯著段然,問到:“你想怎麽辦,耀之?”
段然並不回避那目光,大義凜然地說道:“公事公辦!”
“那就公事公辦。”裴晨說。
段然卻猶豫了一下,問道:“戶部能管?”
裴晨收回目光,將信遞回給段然,柔聲說道:“度支司執掌財政預算,金部負責撥款,至於撥出去的款項是如何操作的,戶部有權查實。你去擬訴狀吧,老夫幫你呈上去。”
……
夏國的皇帝段言似乎很愛發怒,也經常發怒,許多朝臣為之惴惴不安,但今天的事情,陛下不發怒是不可能的。
大夏聚三十萬重兵,討伐荊國,此乃近五十年未有之大戰,這樣的大事、要是、國事,居然會出現貪汙軍費,禍害三軍的醜聞!
“朝廷的體統何在?夏國的顏面何在?朕這個夏國皇帝何在?”段言罕見地從龍榻上跳起來,再殿壁之上來回踱步,怒氣衝衝。
百官紛紛跪地叩首,言稱不敢。
“軍器監!出來!”段言喝道。
軍器監賈至誠連忙站出來,然後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
看著地上的磕頭蟲,皇帝嫌惡地咧著嘴,說道:“為了南征之事,朕可以說是殫精竭慮。思來想去過後,為了簡化軍器供應的流程,朕特地給你抬了品級,將軍器監從少府裡拎出來,讓你穿上了這身緋袍,當年朕沒少為你去和少府監交涉吧?”
賈至誠依舊不住地磕頭。
段言冷笑道:“還真是富貴迷人眼啊,是朕看錯人了,是朕錯了!朕認!少府監!”
從三品的少府監吳推之站了出來。
段言指著吳推之說:“軍器監可以裁撤了,重新並回少府監。”
這時,已將頭磕出血來的賈至誠大聲喊道:“陛下沒錯,是至誠錯了,至誠認罪!”
“你是錯了!你錯就錯在叫這個名字,賈至誠,真是假至誠!”
說完,也不再理他,段言看向朝臣們,繼續說道:“把他帶下去吧,朕不想再見到他了。此事交由三法司會審,戶部也派人去盯著,這些年花了多少錢,被貪了多少錢,算出一筆帳來。”
“退朝!”
……
由於皇帝的怒火,賈至誠被毫不留情地帶進了推事院,隻一天的時間,他就將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了。
其實皇帝將軍器監從少府裡獨立出來是一項很有效的舉措。軍器監一應工匠們的積極性有了大大地提高,他們改進了甲胄的生產技術, 成功地將成本降低了三成,並且質量比以前還要好些。
作為軍需官,曹讓很清楚自己從未得到過甲胄改進的消息,他也敏銳地發現了其中可以鑽的空子,但新款的甲具也確實是合用的,因此也不宜在戰爭即將來臨時就把這件事捅破。
而當與段然相處了幾次以後,他發現這位皇子簡直太適合去做將來上報此事的人了。
這也是他如此隱晦地提醒段然的原因。
而在新舊兩種甲具之間的空子也很簡單。既然新款甲具可以在維持質量的同時,省去三成的成本,那倘若不將此事上報的話,是不是就意味著可以多得到一筆預算。
三十萬南征軍,拋去原來配發進部隊的那部分,剩下的那些,再算上維修、補充,以及面向各地武庫的份額,這將是一筆數十萬兩的巨款。
賈至誠原本預備著隻做一筆就正式上報,可是他被這個數字蒙了心智。尤其在買通了兵部司庫以後,他們覺得這件事似乎可以成為自己的長久財源,因為即使到了戰後,各地武庫每年依舊會有不少的份額。
拔出蘿卜帶出泥,兵部司庫王方被帶進推事院後,供出了更為驚人的事實。夏國二百州府,被他拉下水的地方武庫司庫,竟有過百之數!
涉案金額如此之大,牽扯人數如此之多,還清一色都是朝廷命官,這真真是段言登基以後的第一大案了。
作為被指派來觀審此案的戶部代表,段然也是極為震駭。
不過讓他好奇的是,到底是誰教的曹讓,他不信曹讓有這樣的崎嶇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