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他可以將滁州乃至附近幾個州府積留的糧草借調過來,戰事結束,這本該是要被兵部回收,乃至是貪墨的財產。段然理所當然地認為,這些東西送到滁州來,才能算是物盡其用。
挑在冬末初春的時節進行開荒,是個極其不智的選擇,大地覆蓋著薄薄的一層堅冰,土壤渾然結成一體,讓人不得不使出十二分的力氣,整個進度變得極其的緩慢。
這種時候,若是再賴在荒地裡,便是愣頭青的行為,只會吃力不討好。段然不得不再次調整自己的計劃,將疏浚滁河的工程提前,滁州雖屬江北,但還沒冷到把流動的河水凍住的地步,想必若只是清理些被河水泡著的淤泥,應當不會太費力氣。且清理出的淤泥,屆時曬乾後,也可用來肥地。
於是,在荒地上苦不堪言的勞工們,又被段然趕進了冰冷的河水。
滁河並不是什麽大川,淤塞處也只在滁州與台城交界的一小段,因此工程不算浩大,這也是曹培同等人願意出資的底氣所在。不過究竟是滁州與台城的界河,段然第一時間還是給潤州刺史王舉道去了信,要求其予以配合。
身側有一個人力物力都頗有充盈的上州鄰居,這個時候不請他幫忙,段然都覺得對不起自己。
當春風重新吹拂在大地上,滁河至台城一段已被徹底疏通,段然特地讓民夫們多挖了幾裡,剩下的河段將由王舉道接手,待潤州方面的工程完結後,滁河就能直通長江,漕運行業將再度於滁州複蘇。
忙碌了數月的民夫也需要進入休整,即使是牲口,無法進行如此高強度且無休止的勞作,何況是人?在清理淤泥時,段然發現不少民夫都出現了雙腳被泡爛,嚴重者甚至瘡口生蛆的情況,因此不得不調整工程節奏,讓民夫分組分批入場,往往是上工一旬,便要休息五日。
當初查辦鄧平以後,段然曾經短暫地主政過歸州,但當時,他似乎從未在意過這類治州的基本問題,即使是主持糧草運轉一事,很長時間內段然也都交給了周輔去處置,自己卻專心窩在興山縣,辦些所謂的案子。
而今看來,那時候算是投機取巧了。
無論是勸課農桑,還是以工代賑,乃至是那些真正需要調動大量百姓,涉及到百姓基本生活的事情,都不是能夠經得住取巧的活計。
任何一項工程,都需要段然這個滁州刺史去親身體驗,若不能如此,難道就讓民夫們累死在荒地上、泡爛在河水裡?衙門的人只會考慮該如何給上官交出答卷,只要不鬧到段然的案頭,便不會在意工地裡會上演出什麽樣的人間慘劇。
但開荒這件事還是拖不得,能夠早一天收獲到糧食,官府和百姓的壓力就能早一天得到消解。
段然選定作為第一批作物的綠豆,如今已經趕不上春播,但至少在五月份,夏播一定要展開。讓段然頭疼的是,五月又是冬小麥收割的日子,最是農忙時節,人手依舊是個問題。
不過總得來說,這些事情總算是被段然推上了正軌,接下來就都是些細節上的調整了。
隨著天氣漸暖,滁州刺史部再度收到了來自鄴城的命令。成周十二年八月,朝廷將開啟鄉試秋闈,重點便在這些所謂的荊國故地。
作為刺史,段然不止需要著手準備鄉試事宜,還需要關注到自己手中的另一個權力——鄉貢。
尋常士子科舉須從鄉試、會試再走到殿試,他們的功名頭銜也隨之從秀才轉變為舉人、貢生再到進士。但一州刺史,手裡總會有些特權,比如每屆科舉,段然都可以自主將某一位士子直接送到鄴城,就好像地方官員向中央進貢人才一般,因此被稱為鄉貢。
而這些出身鄉貢的士子,也不必再參加那一系列的科舉考試,將直接在經過尚書省考核以後進行授官,這就被稱為省試。當然尚書省給他們授的官並不會高,往往會是回到家鄉,在公學中擔任一個訓導之職,或是進入六部以及其他各司, 做個基層的令史。
相對於那些經過殿試,動輒主政一方,為一任縣長的進士們,鄉貢士子的含金量就顯得不那麽高了,不過無論如何,這畢竟也是一份出身。
但至少在這一屆,鄴城限制了段然鄉貢的名額。作為夏國一統天下後的第一屆科舉,段然這類管理著荊國故地的刺史,必須要為朝廷鄉貢一位真正的、德高望重的大儒名士,相應的,這些人可以免除省試,直接授予官職。
話雖說得滿,段然卻並不以為意,南國所有州府加起來,少說也有八十,這樣的人怎可能遍地都是?他預計能有十個稱得上是“名士”的人便不錯了,何況是在滁州這種下州?
段然覺得到時候找個看起來像樣的送上去就是,朝廷的本意也不過是收攏天下、尤其是南國的士子之心,這些人送上去,大抵還是要送回來安養天年的。
不過滁州的面子總不能太差,段然的重心還是要放在那批要真正參加科舉的士子身上,讓他憂心的是,公學裡的學子太少,外面的私塾太多。
滁州公學,加上林松溪在內,有教員八人,而學子卻僅有二十三人,滁州雖是下州,卻總不至於只有這點讀書人吧。
前任滁州刺史李響,據說也是個能吏,在維持軍需供應一道上,頗有些手段,也做出了不少成績。但在農事教育這些民生方面,卻疏忽了太多,給段然留下了太多的難題。
思來想去之後,段然把情況告知了接替他活躍在荒地上的周輔,他指出,要解決這個問題,還是得從鄉貢這件事上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