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敖輕輕將李嬌散落的碎發扶到耳邊,柔聲道:“你看我這般癡迷的樣子,可不就被你得逞了。”
臉上泛著微紅的李嬌直起身子,將陶塤遞給蘭丫,後者接住後識趣的退了出去。
李嬌紅著臉坐到公孫敖腿上,柔聲問道:“今日你從宮裡出來,馬車上就開始魂不守舍的,可是又要出征了?”
公孫敖剛欲開口,便被李嬌用手堵住,她將腦袋靠在公孫敖的肩頭,悠悠道:“父親每次出征前,便會顯得異常包容和順從,連敢弟折了他的愛弓,也不做罰。
你能做出那樣優美的曲子,又怎會聽不出來剛剛我吹錯了好幾處,你這般讓著我,必然是要出遠門了。”
瞧著懷裡略帶哀怨的愛妻,公孫敖也不多做解釋,有的時候想多一點也沒什麽不好,方便他為所欲為。
第二天一早,李嬌便將公孫敖從床榻上擾了起來,提著耳朵的他被李嬌帶到靶場,哼道:“公孫敖!你不想我年紀輕輕就變成個寡婦吧?”
如此折騰一上午,公孫敖索性決定選日不如撞日,他決定去拜訪一下即將成為他上司的汲黯。
一行人騎馬來到汲黯府,路上公孫敖對這位老大人不免高看幾眼,汲黯在景帝時便已為太子洗馬,顯貴至今,未曾想這府邸卻是簡樸。
公孫勇上前叫門,不多時便有侍者將公孫敖帶進堂中,一行人也得到了妥善安置。
等候片刻便見汲黯正裝進堂,公孫敖本以為是汲黯托大,未曾想是其正裝以待。
他趕忙作揖道:“汲公,敖今日不請自來,還望公不要見怪。”
汲黯按規矩回禮後,直接說道:“不羈侯乃沙場之將,素來與朝中文臣不相交。
此次能來寒舍,必然不是為了看老朽這一介老道,有什麽話直說吧。”
本想寒暄幾句,拉拉關系再談的公孫敖被噎住了,跟他想的有出入啊。
汲黯你是武帝的老師,我也是武帝的郎官出身,好賴沾親帶故,看樣子這老倌不好說話啊。
公孫敖自行入座笑道:“敖久仰汲公大名,本該早日前來拜見,來晚了,還望汲公莫怪。”
汲黯顯然不戴公孫敖遞來的高帽,而是眼神不快,哼道:“若是不羈侯還欲遮掩推搪,就恕汲黯招待不周了,來人,送客!”
這就掀桌子了,公孫敖趕忙起身,道:“汲公何故如此?敖不日就要歸於汲公帳下聽用,此次前來是為遼東事而來。”
遼東太守!
打心底裡汲黯是不想去的,憑他的智慧,不難看出這是皇帝的意思,也許是因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不順從朝中的大勢吧。
汲黯望著公孫敖道:“不羈侯針對遼東的策略,黯已知曉,高築牆,廣積糧,緩進兵,也算是個中策。
非如朝中奸佞之流一味的迎合陛下,漢匈雙方接連大戰不斷,不僅文景兩朝積累起來的財糧如泥沙般散盡,而且百姓多累,加之天災,此絕非我大漢子民之福。”
汲黯崇尚道家學說,治官理民,清靜少事,對漢匈間的糾葛主張以和親策解決。
倒是跟韓安國龍城之戰前在朝中勸諫武帝有異曲同工之諫,不過公孫敖卻不願意在朝廷大政上跟汲黯多做計較,畢竟和親與進攻真要展開辯一場,怕是爭到天黑都分不出勝負。
公孫敖道:“敖才疏學淺,但幼時父母勒令,也算看過幾本書,當年莊子與惠子遊於濠梁之上,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正應此景。
大漢不是匈奴,又怎麽能知道和親對其實力的影響如何。
但用兵則不同,大漢雖然不是匈奴,但卻能清楚的感受到匈奴人同樣不好過。
對匈奴是戰是和,兩策優劣不僅要看對朝廷的損耗,還要看對匈奴人的影響。
文景兩朝已經證明和親無法根治胡騎南下,至多只能緩和。
那麽本朝為何不改弦更張,試一試其他方法呢?
畢竟大漢如今國力正盛,要是能尋得個一勞永逸的法子,豈不是遺澤後人。”
汲黯沉聲道:“改弦更張易,但你可想過若是將大漢拖入連綿的戰火中,兩個巨人相爭,不論勝負,都有當年秦末天下戶口減半之憂。”
“汲公所憂不無道理,但敖也覺得反抗並沒有錯,若隻論擔憂,而不尋解決之法,則永遠只能在原地罰站,何不各退一步,取其中。
比起陛下的大刀闊斧,敖對遼東的規劃要謹慎的多,步步蠶食下也算是兩策相競,孰優孰劣還看何人去做。
汲公的和親策爾今已經不容於朝廷,何不退一步,以低烈度的戰爭去造就一個新遼東給世人看呢。”
汲黯沉思,比起武帝帶領整個帝國北伐匈奴,這種掀開屋頂的舉動,公孫敖砸窗戶的想法便顯得勉強可以接受了。
但這與他一力主張的和親策來說也是南轅北轍,一時間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帶了幾分頹色的汲黯道:“不羈侯所言,黯這幾日會斟酌的,若是還有其他事一並說來吧。”
公孫敖暗松一口氣,趕忙說道:“汲公,所謂事在人為,人才是行事的關鍵,大漢的人才九成雲於長安,此次前往遼東,可有一二賢才舉薦?”
汲黯輕扶短須,沉思片刻道:“魏其侯被斬後,有一族侄跟著落魄,現在坊間過的清苦,若是能有個一官半職,或能令其前往邊地。
武安侯病故後,其子田恬繼承侯爵,他兄弟田勝有一幼子...”
魏其侯竇嬰?
武安侯田蚡?
公孫敖拉著臉,老大人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嘛?
竇家,前太后的娘家,田家,當今太后的娘家,你乾脆再推薦個衛家的,三朝外戚齊活。
我大老板最恨外戚,你就舉薦這,公孫敖瞬間熄了讓汲黯推薦人的想法,麻溜的辭行,逃跑般的逃出了府去。
見公孫敖離去,兒子汲偃見父親枯坐堂中,上前扶起汲黯問道:“父親,兒觀不羈侯匆匆離去,不知何故?”
汲黯本還在為改弦而失落,想起公孫敖逃跑的窘態,不由的笑道:“老夫本以為公孫敖因衛氏而起勢,必然兩家親近,不曾想略微一試,他便顯得畏之如虎,看來此人是真心不願意與外戚有任何牽連了。”
“陛下重用外戚,這位不羈侯怕是要前路坎坷了。”
“此人能在陛下手中憑策得一郡都尉,絕非一味嗜兵之人,老夫也願幫他一把,你去將宿框舉薦於他。”
汲偃神色一變,道:“我這就去說服師兄。”
汲黯擺擺手,歎道:“不用,讓不羈侯自己頭疼去吧,若是此次不成,宿框怕是也只能蹉跎一生了。”
回到府中的公孫敖很快得到了汲偃的通知,前後不一,這老倌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麽藥?
帶著疑惑,為了穩妥起見,公孫敖隻好命公孫勇前去打探。
瞧著公孫勇回來,遞上水杯的公孫敖問道:“如何?”
公孫勇不屑道:“根本不用打探,坊間都傳遍了,宿框自幼喪父,一路跟著母親長大。
因緣際會拜了汲黯為師,自詡才高,不願為吏,而立之年還要讓老母賣酒養著,真是白瞎了一世男兒身。”
公孫敖倒是知道未經他人事,莫挑他人理,在這個時代能識字就已經是大幸,名聲在外的盡皆名花有主,野賢大都有些不溶於世人的毛病,自家廟小,能將就便將就,沒得挑。
但公孫敖的職業病又犯了,從不打沒把握的仗的他,又派人前去各種打探,以求不被俗世迷眼。
宿家酒館,或許稱之為一個窩棚更直觀些,堂中只有兩張桌子大小,雖顯破漏,但卻被店主宿王氏打掃的乾乾淨淨。
能來宿家酒館喝酒的,大都是渭水馬頭來來往往的車船勞夫,疲乏下皆無儀態,大大咧咧又吵吵鬧鬧卻不失一份直爽。
瞧宿框擔著兩桶水進來,正收拾的宿王氏趕忙從櫃後繞上前來,今日有幾波人來店,旁敲側擊的問兒子,揪起心的她現在看兒子完好無損,自然心落了地。
宿框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著他笑,有的人叫道:“宿老爺,怎地親自擔水了!“
“那咱喝的豈不是官老爺親手釀的酒。”
“對嘍。”
……
宿框也不回答與爭辯,好似眾人打趣的並不是他般,只是將水一桶桶提進簾後的釀酒屋,倒進大缸裡備著。
宿框倒水的功夫,抬頭見簾子掀開卻是母親走了進來。
宿王氏為兒子擦了擦汗水,開解道:“你莫和那些酒主們生氣,他們識不得字,不知道我兒的真本事。”
宿框默聲低首,識得字又如何,若是得不到舉薦,或許自己就只能守著酒館渡一生了。
不願讓母親擔心的宿框臉上強擠出幾分笑意,道:“母親不必管我,兒再去挑幾擔水來備著。”
見宿框拿起扁擔欲走,宿王氏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擔憂,問道:“框兒,你最近可有什麽事瞞著娘?
今日緣何有數波人詢你問你?”
宿框聞言臉露詫異,道:“我前日借了師父的書,除了酒館,只在院中讀書。”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宿框意識到了不尋常,道:“母親勿驚,我家家財引不得賊人惦記,估計是有些小人無端生事,以防萬一,我去尋友人看顧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