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敖進入營內巡查,在龔虔的指揮下,各部漢軍已經順利接手城防,至於換下來的邊防漢軍,公孫敖打算擇優篩選,多出來的人員分發土地,化兵為民,以求減少開支。
一進帳,公孫敖坐到案邊便示意眾人落座,道:“公孫忠,帳內都是自己人,遼東的情況詳細說說吧。”
公孫忠問道:“將軍,咱先內還是先外?”
公孫敖斟酌兩息,道:“安內方能禦外,先說說遼東內部的情況吧。”
公孫忠頷首,起身道:“諸位,遼東的情形在忠看來並不樂觀。
遼東郡內地廣人稀,大小家族散布,其中以襄平城內的四家為大,地主秦家,藥材孫家,鹽戶盧家和行商的李家,四家豪族皆豢養有私兵。
前年遼西戰事時,四家出兵守城,在前太守任上都得了賞。”
公孫敖疑惑道:“四家?太守府的宴會上,孫家的孫鼇、盧家的盧渭、還有李家的李兆虎都有露面,這秦家人倒是沒見,這是為何?”
公孫忠笑道:“將軍稍待,單論這四家強弱,秦家幾乎可以稱尊。
秦家的私兵也這四家裡最強的,他家自稱是燕國大將秦開的後人,此言傳延至今已不可考,但其累世之家,的確能追至燕國時期。
秦家主事老爺子的曾祖曾是燕王喜的侍衛,高祖平燕地時其祖父資糧有功,得幸落戶遼東,到其父親一輩已有郡望,傳沿至今。”
“按這麽說,秦家才是這遼東郡內最大的地頭蛇才對。”
公孫忠搖頭道:“非也,以前是,現今卻不是了。
秦家家產殷實,但卻在朝廷遷茂陵令的名單上面,其家產遠遠超過三百萬石,不日便要舉家前往長安。
此次秦家只派了子侄赴宴,秦家老爺子卻稱病不出,其實就是在等新太守的態度。
若是能以低價收購其田,定可解府衙公田日少的囧境。”
遷豪族以充京師,主父偃倒是做了件好事,只可惜命不久矣。
如此一來,遼東最大的豪強被朝廷一紙調令請走,這為朝廷流官管理地方清除了大阻礙。
公孫敖斟酌片刻,吩咐道:“龔虔,現今遼東軍中你的官位僅次於我,一會走你一趟太守府,將公孫忠所述報給汲公,秦家田入公,相信太守會妥善安置的。
讓你陪著去則是要做另一件事,私兵入軍。”
龔虔蹙眉道:“秦家要是人財皆空,怕是坊間會言我等刻薄。”
公孫敖毫不在意的解釋道:“土地是秦家帶不走的財富,遷茂陵令夏日所發,禦令在前,時至今日秦家卻未在新太守到之前就有所動作,必然是在等一個合適的價碼,若是能趁機為家族鋪墊好前路,單舍些許財務又何樂而不為呢?
至於私兵,長安乃京畿之所,非比這遼東邊地,豈能容忍各地私兵泛濫。
私兵入軍,本將許其一軍侯之職也未嘗不可。”
“少主,你說咱這是不是在賣官啊。”
公孫敖臉色不變,若能如願,他也願意從長安南北兩軍中挑選萬千兵馬,但現實顯然不行,為今之計只能聯合遼東郡內的一切勢力,將整郡的力量擰成一股繩,如此才能有所作為。
公孫敖眼露決絕,時間可不等人,道:“秦家一旦同意,龔虔你立刻以我的名義,向其余三家施壓,秦家朱玉在前,他們要是還不識抬舉,那就別怪我等手狠了,遼東郡只能有一支漢軍。”
龔虔見公孫敖主意已定,便頷首應了下來。
公孫敖隨即又問道:“遼東外圍的情況呢?”
公孫忠道:“西北向的烏桓諸部,自打今春跟著匈奴人撤兵北還後便沒了音訊。
與遼西郡那邊傳來的消息相互佐證,烏桓騎和匈奴遊騎似乎是在草原深處有所行動。
北面靠著的扶余諸部往常都是隨著匈奴人而動,從未單獨入過寇。
東北向的蒼海郡情況不明,南閭所部斷絕了道路,但其內附時號稱有二十萬,就不知道是真是假了。
倒是東南邊衛氏的新王繼任,近些年來很是活躍,因其轄地與遼東同風同俗,大量的流民因為遼西戰火東逃浿水。”
公孫敖知道匈奴此時應該是趕上新舊單於更迭,這牽扯到草原上的權利重新洗牌,今秋烏桓諸部入寇遼東的可能性不大,沿途設一二哨所今年可過。
至於南閭,他此時必然還不知道朝廷要裁撤蒼海郡,一旦知曉誰也不知道他能乾出點什麽。
聯系扶余人入寇的可能性也不大,轉頭去臣服於匈奴並不會比服於朝廷好處多,公孫敖思來想去,覺得他只能去尋衛氏,雙方實力大抵相同,或可為盟。
至於不斷從遼東民間吸血的衛氏,這個漢初因盧綰叛漢而遺留下來的燕人軍閥,顯然是遼東的安全隱患。
公孫敖思索間發現,周圍的各個勢力,都非遼東一郡之力能徹底解決。
知曉周遭情況的公孫敖需要時間來抽絲剝繭,他環顧帳下道:“襄平城周遭的田畝馬上就要進入秋收,公孫勇你帶騎兵日日巡查,謹防各路宵小肆意破壞。
公孫忠,你即刻開始在邊軍中篩選,不達標者先選出來,待本將去郡守府要些公田來安置。
卞援,你帶捕鷹者即刻便查遼東境內的土匪馬賊,以做後用。”
三人應諾。
公孫忠開口提醒道:“將軍,遼東歷來地廣人稀,前任都尉都是謹守境內的各處要塞,兵力本就不足。
若是輕易裁撤,一旦東北兩向有事,到時候再征怕是會捉襟見肘。”
公孫敖哪能不知道人少了守不住地盤,但此時需要的是將一切資源都投到種田大業中去,為此漢軍必然要過一段苦日子。
而要維持這種和平發展,除了需要漢軍守護外,必然還需要鄰居們都有事乾,否則沒有人會願意看著遼東一步步成長起來。
公孫敖站起身來,道:“各部先按吩咐去辦,先把收縮防禦的章程拿出來。”
第二天一早,李兆虎便親自帶著賠禮上門,為昨日李長衝撞軍駕的事情道歉。
公孫敖也沒有再為難,畢竟他以軍法殺李長,不過是為了給汲黯找一個整治城內豪強的借口。
此時李兆虎親自來平事,自然是太守府內已經談妥了,公孫敖又豈能再拿捏,作為汲黯的麾下,上下同心實為必然。
只不過看著李家報上來的罪狀,私自購田,草菅人命,公孫敖心中不免有些唏噓,也許這就是李長作為忠犬最後的作用。
兼並土地歷朝歷代就沒斷過,而李家之所以逼迫余七等人,無外乎是看上了城外既有的肥地。
若是李家想開荒,也沒那麽麻煩了,但這繞了一圈又回到了原點,那便是戰亂。
對遼東郡內來說,除了日常駐扎大軍的郡治,其余地方就算你辛苦開了田,繼而播了種,到收成時便由不得你了,周遭的鄰居們會主動幫你來收一波。
待到郡兵得信支援過來,搶糧的隊伍早就跨馬而歸,徒留下乾瞪眼的郡兵,有時候不白來的壞種還會順手捋一把。
久而久之,造就了在襄平城駐軍的輻射范圍內,土地價格暴漲,其余下轄各縣,除了縣城周遭,皆是遍布荒地,沒有人會留在沒有收成的地方。
送走了李家主,公孫敖不著急回帳,他腦海中有了個粗略的想法,遂帶人前往了太守府。
他的心中所想,必然要得到遼東一把手汲黯的全力支持方行。
一進門,公孫敖就抱拳道:“恭喜汲公,遼東盡入榖中矣。”
在案邊批示的汲黯抬首一瞧,放下手中的竹簡,笑問道:“伯達不在營中收攏私兵,怎麽無端來瞧我這個老頭子?”
公孫敖道:“我是來向汲公討人情的。”
汲黯笑道:“懲治惡仆的事雖有打開遼東的翹板之用,但後續處理各家,也讓老夫拉下臉,向朝廷舉薦了幾個族人,一生所守一朝盡喪,老夫這還沒找你麻煩呢。”
公孫敖抱拳道:“汲公活一郡之民,遠勝枯守賢名的腐儒,任後必被萬民敬仰。”
一句腐儒聽汲黯心中舒爽,到奈何在朝中陛下獨尊儒術,他也只能在心中舒泰片刻了。
“好了,伯達所求何事,速說來。”
見公孫敖閉口不談,汲黯會意,擺手將屋中的雜人都使了出去。
公孫敖問道:“汲公,今年遼東收成如何?”
汲黯一怔,顯然沒想到公孫敖會問這,頓了頓歎道:“按各縣報上來的田畝實數預估,今年欠收已成定局。
老夫已經讓吏員按在冊戶籍人數核算差額,只能說盡量保證軍中供給少減,今冬盡力少餓死些百姓吧。”
公孫敖心中一黯,果然遇上災禍,老百姓就沒好事,甭管是天災還是人禍,倒霉的永遠是底層,看來還是得死道友,不死貧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