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姑比倒是不急,他邁步走到案前,端起金杯緩緩道:“伊稚斜在弓盧水下遊一舉擊敗了單於庭的四個萬夫長,單於庭所部四散而逃,於單這次算是將單於庭的家當都敗光了。
現今伊稚斜兵圍單於庭,於單已經派使者到過我的氈房,要本王發兵勤王了。”
攣鞮產眼露震驚,未曾想短短數日伊稚斜便已以弱擊強,反敗為勝不說,還將於單等一眾匈奴高層圍在了單於庭營地裡,這是要換天了。
羅姑比繼續說道:“伊稚斜也已經派呴犁湖來過我的王帳,他要將右部一分為二,送一份於我。”
攣鞮產沉吟兩息,斟酌著問道:“你準備怎麽辦?”
羅姑比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歎:“怎麽辦?本王現在可不是右賢王,遠遠操不上這心。
再說我這侄兒不比他哥,好勇弄險,同樣是個不好打交道的主,還是讓赤勒賀拔賴那小子頂上去吧,勝負都是他們家的事。
本王老嘍,守著部族還能有幾天好日子過,不管了。”
攣鞮產自是不信老夥計能輕易放的下,看看部族扎營的地方便知道了。
攣鞮產帶著三分擔憂的說道:“本王從封地出發前可是聽說,呴犁湖不僅僅到過你的氈帳,也跟右地其余諸王暗中通過氣,那些個新羔兒心思不定,早就忘了誰才是這右地的主子。
現在大夥都在一個鍋裡的湯下面煮著,誰是生,誰是熟,底下不咕咚起來,咱們誰也不知道。
可別到時候咱們一口咬到了生肉上,平白鬧了笑話。”
羅姑比笑道:“你太高看赤勒賀拔賴了,他要是有決心領右部騎兵東進,雖是庶出子,但本王為了右地諸部的今後,到時助他一助又有何妨?
但你知道這小子登位沒多久,就放下仇怨,急著去尋獵驕靡是為何?他是想讓烏孫人去幫著找西遁的月氏人,想著鼓動右部諸王再起西征,從而加固他手中的權利,柿子找軟的捏,早已經落了下乘。
尋烏孫西征,這是多麽愚蠢的決定,我匈奴為此出兵出力,最終得飛地難守,僅在戰後得些許財貨,土地草場盡皆養肥烏孫人,他去跟一頭狼王合謀,簡直天真如扎辮的稚子。
獵驕靡怕是等此佳機已久,東方無我右部掣肘,伊列水河谷以西必然盡歸烏孫,終成我匈奴大患。
烏孫自稽粥起便遷居伊列水,本是單於庭帳下一犬,稽粥用獵驕靡來堵本王的路,將我右部夾在中間絲毫不得動彈,軍臣沿用其策,三十余年硬生生將烏孫豢養成我匈奴西部的第一大蠻。
由一家犬而成狼,西域北山諸國盡皆服於其麾下,單於庭若用西域物力,皆需仰仗獵驕靡,單於庭信外族而不信本王,何其悲也。
本王為除此患,列兵征討,稍遇敗績,軍臣便不念叔侄之情,削我王位,令小兒代之。
時至今朝,小兒與虎謀皮,棄我右地死難部族而不顧,右部人心已散。
這時赤勒賀拔賴見單於庭和左地相爭,必然等著待價而沽了。”
攣鞮產的心沉了下來,道:“不論是於單入主單於庭,或是伊稚斜入主,都將求著我們。
赤勒賀拔賴若是不願意受單於庭節製,怕是想籠絡右部諸王自立了。”
話音剛落,就聽帳外傳來稟報,羅姑比的親衛隊長闊步進帳稟報道:“兩位大王,右賢王的使者到了,說是要請兩位大王去右賢王帳宴飲。”
羅姑比和攣鞮產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戲謔。
攣鞮產笑道:“赤勒賀拔賴此時遣使而非軍令,看來被你說中了。”
羅姑比冷哼道:“本王的大營離他最近,算日子使者卻是最後才到,他眼裡早已經沒了我這個叔祖。”
攣鞮產試探的問道:“那咱們?”
羅姑比道:“去,既然有人宴請,你我何惜一去。
來人,備馬。
還有,派人去尋呴犁湖,告訴他,右部諸王們都忙著飲宴呢。”
“諾。”
枯黃的草原上,右谷蠡王部的騎兵們縱馬馳騁,將單於庭營地牢牢的圍在當中。
中軍大帳裡。
烏維接過呴犁湖送來的消息,肅著的臉漸漸喜上眉梢,道:“飲宴?看來右部的援軍一時半會是到不了了,大吉。”
且鞮侯跟著笑道:“看來羅姑比叔祖這次倒是做了個明智的決定。”
木達喇阿見機說道:“由此可見赤勒賀拔賴尚且穩不住右部,既然右部諸王多心,大單於何不趁機加把火。
咱們明著聯系右部諸王,逼著赤勒賀拔賴不敢妄動。”
伊稚斜聞言意動,只要能穩住右部,打下單於庭便已經是板上釘釘,逮住於單一切介休,到時候才是處置右地諸王不尊單於庭的時機。
伊稚斜果斷道:“烏維,你親自去尋呴犁湖接替他,以左賢王之尊視本單於之誠,單於庭半數財貨隨你取用。”
“諾。”
話鋒一轉,伊稚斜又道:“其余各部亦不得懈怠,夜長夢多,我軍要從速解決單於庭,不能給對手以可乘之機。”
見伊稚斜下定決心,被俘後投降的須卜塗勒趕忙站了出來,討好道:“大單於,現今營內人心惶惶,不妨多派人勸降,只要能打開一個缺口,單於庭不攻自破。”
“好!此事你去辦!”
“諾。”
時間匆匆半月驟過,單於庭內的於單早已經焦頭爛額,圍困下缺衣少食的營地內,在饑餓面前一切的話語都是徒勞,逃難投降者不計其數。
鮮支禿阿走進大帳,先對著勃蔑虎微微搖了搖頭,再看著主座上略顯頹廢的於單道:“左賢王,西面還是沒有動靜,右部的援兵怕是難來了。”
於單聞言突然站起,他終於壓抑不住內心的怒火,直接將面前的矮案掀翻,諸物四散。
此刻他終於明白什麽是牆倒眾人推了,按右地騎兵秋天集結的速度推算,再慢他們也應該到了,但至今還看不見一騎的影子,這什麽又都說明了。
於單閉上雙眼,咬牙切齒的喝道:“赤勒賀拔賴該死!”
勃蔑虎見狀趕忙勸道:“也許是右部諸王開會耽擱了,咱們要不再等等。”
侯在一旁的萎莎安稽直接出聲反駁道:“萬夫長此言差矣,右賢王有了別的心思,自然不可能順單於庭的意思來。
就怕到時候我等枯兵坐等,換來的是有人想看著兩虎相爭,等著做獵人。”
放在以前,大帳中哪有萎莎安稽這個千夫長說話的份,鮮支禿阿不悅的哼道:“你待如何?”
萎莎安稽對著於單扶胸低首道:“左賢王,咱們要做最壞的打算。
趁著咱們手中還有甲騎數千,突圍吧。
伊稚斜老謀深算,必然不會跟我甲騎死磕,只要突出重圍,左賢王振臂一呼,各部騎兵必然會如細流般匯聚而來。”
作為於單親命的相國,赤沙乘龍也跟著說道:“困守者死,突圍者生,與其跟伊稚斜耗死在單於庭,將生死放在右部諸王手上。
臣也覺得萎莎安稽說的不錯,趁著甲騎實力未損,衝出去。”
見於單肅臉,不置可否。
鮮支禿阿眼露駭然的看了勃蔑虎一眼,帶著悲切道:“左賢王,一旦突圍,單於庭一切皆舍,大閼氏乃漢廷公主,必然難受顛簸,大單於,大單於的病情可經不住顛簸啊!”
勃蔑虎急忙跟聲道:“就算我等舍命而出,能去投何處?右地情形不明,河朔被漢廷所佔,河西兩王亦是遙遠,匈奴雖大,但何處能容我等?”
見於單面上陰晴不定, 萎莎安稽咬牙說道:“當年先祖單於兵變稱王,鳴鏑一響換來我大匈奴稱霸草原。
而今左賢王何不效仿之呢?至於漢廷公主,不能留,殺!”
於單聞言色變,呵斥道:“你這狗奴!安敢出言令本王殺父而逃!殺和親公主,你是想讓匈奴和漢廷不死不休?”
萎莎安稽跪俯在地,執拗道:“只要左賢王能突圍出營,一切皆可重頭再來。
若是不能,殺了公主,大夥死後,管他洪水滔天。”
“左賢王萬萬不可!”
帳中三人趕忙喝道,赤沙乘龍急語道:“和親公主決不能動,現在我們是被伊稚斜蒙住雙眼的人,國內局勢已經多日不明,若是突圍而出,慌亂下必然無地可去。
不妨效仿戰國諸公子,帶人流亡漢廷,而公主就是我們勾連漢廷的鑰匙。
到時候若是能獲得漢廷的支持,左賢王在草原上召集舊部,未必沒有卷土重來的機會。”
鮮支禿阿和勃蔑虎聞言滿臉難以置信,這兩人居然想鼓動左賢王去投漢廷。
鮮支禿阿怒急,抽出腰刀作勢便要將赤沙乘龍砍死,可惜被衝進來的侍衛趕忙攔住,一時間大帳內寒光四閃。
黑著臉的於單望著眼前亂景更添煩躁,遂低聲喝道:“夠了!將萎莎安稽推出帳外,鞭二十,治他的狂言之罪。
鮮支禿阿帳中舞刀,押回帳中反省。
今晚大祭司會施法給大單於治病,全營宵禁,待明日再做計較。”
“諾。”
於單扶著額頭,擺擺手道:“都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