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公孫敖面色凝重,公孫忠趕忙說道:“阿勇如何這般不懂事,只會逞此匹夫之勇,心智還似個孩童。”
面不改色的公孫敖瞥了眼說話的公孫忠,他知道公孫忠是在為公孫勇私自動兵做開脫。
不過公孫敖此刻在意的並不是這些,衛騎有膽子過境,必然是有所倚仗。
果然向北而望,只見塵土漫天,公孫敖手指東岸,將眾人的目光從公孫勇的遊鬥中帶往東方,道:“對岸的衛碩到了。”
諸將隨指眺望,浮橋東岸衛軍的千余騎裹挾著煙塵而至,很快便列陣於浿水浮橋東岸。
比起境內的疥癬之疾,對岸的衛騎才是肘腋之患,衛碩要是執意犯混,激鬥,公孫敖倒是不懼,但先前對半島的布置必將付之東流,這對如今的遼東時局來說,無疑是主次顛倒。
顯然為了自己親手布置的局繼續下去,公孫敖要避免跟衛軍爆發直接衝突。
公孫敖腦海裡思索著該如何退了衛碩,卻只聽身後傳來人聲。
扭頭一看是盧縣令提著前袍,慌慌張張的跑來卻被親衛攔住,誰料這廝不顧場合,竟直接帶著哭腔大喊道:“公孫郡尉救命,救命啊!”
公孫敖頓時眼露不快,作為此刻為數不多的高官,軍前露醜,極敗士氣。
要知道公孫敖哪怕親自下場去搬糧,也要放著八百精騎不用,為的就是不泄這臨戰的一鼓之氣。
此刻再一掃騎兵眼中的疑惑,盧縣令此舉無疑是起了很好的反效果。
揮手讓騎兵開往浮橋,公孫敖這才示意親衛放他過來,蹙著眉問道:“何事如此驚慌?”
盧縣令這會哪還顧得上惹不惹人,趕忙三兩步跑過來,身子還未定住便急急說道:“郡尉,有數千刁民不肯聽令西撤,下官去勸,這幫刁民愣說東岸尚有家屬還沒回來,他們不走。
還說,還說東去是官府組織的,官府還要負責把人帶回來。”
官府?說的怕是他公孫敖吧。
卞援不悅的哼道:“真是好計較,將軍的部曲先前拉網驅離,三令五申的讓他們返回西岸不聽。
私自藏匿本就是大罪,而今又因貪念身陷敵營。
此刻又有何臉面來脅迫我等?”
卞援的話即刻引來不少人的聲援,這讓默不作聲的公孫敖漸漸意識到自己麾下的將士有別於後世的軍隊,他們可受不了百姓的指責。
這支從長安帶來的隊伍,多是勳貴和良家子組成,忠君愛國不假,保家衛國同樣甘灑熱血,但要說為百姓服務,搞軍民魚水情卻終是差一點意思。
畢竟在此之前,漢軍從未為了百姓生計,策劃過專門行動,現在好心賣命卻換來瑕疵的結果和無端指責,顯然一時間諸軍心裡難以接受。
公孫敖慶幸這段軍民間的裂痕早露了端倪,這也給他提了個醒,他比眾人多的,僅僅只是億點點多樣性的參考罷了,遠未到算盡一切的地步。
見有了添柴的,盧縣令苦笑著附和道:“是這個理,是這個理啊。
他們梗著脖子不撤,咱勸也勸了,但按將軍令也逼迫不得呀。”
原來盧縣令是在這等著呢,只要公孫敖取消了前面的優待令,此事迎刃而解,他有的是辦法叫他們乖乖聽話。
禍不單行。
不待公孫敖說話,只見信騎飛奔而至,一勒馬便急急稟報道:“將軍,衛軍將東岸未撤離的百姓趕到了岸邊,約莫有五六百人。
衛軍還派信騎立於橋頭,言稱若不還糧,每刻鍾便推百人入河,直至俘虜盡數淹沒。”
衛軍的動作並沒有避人,衛騎的刀槍逼迫下,第一批俘虜已經被捆縛手腳,推到了河岸邊。
聽著對岸隱隱傳來的慟哭聲,本還等著官府給說法的滯留百姓,自發的向著西岸湧去。
公孫敖眼神轉冷,衛碩這是將自己架在了火上,他下意識的微微眯起雙眼,悠悠道:“衛碩這真是給本將出了一道難題。”
不救,好容易凝聚起來的人心和信任一朝盡覆。
救,不僅要直接跟衛氏撕破臉面,而且還要有不少的損失。
難搞。
卞援率先反應過來,要是讓百姓們都湧向河岸,事敗不說,多一雙眼睛就多一份危險,此事便更加的難以收場。
他咬牙提議道:“將軍,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棄!我這就帶騎兵將人帶回來。”
“我等已經完成了既定計劃,糧食成功西運,豈能因這百余人的私利而廢,棄。”
“棄!”
見諸將陸續表態,盧縣令直接道:“我這就讓各村三老去勸散人群。”
眼見眾人都在為自己搭台鋪階,公孫敖心裡不免苦笑,大夥的心意他自然懂,心中流過一絲暖流,看來自己做的不差,這已經是第二次有人想替自己頂罪了。
不過他公孫敖既然起了這個頭,自然沒有不管這些百姓的道理。
若是遇事即棄,今後他在遼東的種種設想,豈不都成了鏡中花,水中月。
公孫敖擺手製止了眾人,直接下令道:“派人去告訴公孫勇,快速結束戰鬥,本將要拿這些過境的衛兵做碼。
盧縣令,既然百姓們要等家人,那便令他們退至五裡外,製造車馬喊聲和灰塵,以備不時之需,來迷惑對岸的衛軍,卞援你去指揮。
那衛碩不過一藩國之將,按理不如封國偏將小校,本將乃朝廷正任的遼東將軍,親自出馬未免太高看了他。
公孫忠,你出面去浮橋會一會衛碩。
比起公家的府庫失糧,他此刻心裡應該更多想的是如何在此事中保身。
你先去看看他有什麽心思。”
“諾。”
見眾人開動,公孫敖亦準備動身前往浮橋,馬背上他再次微眯著眼睛遠眺,衛碩先到,按捕鷹者刺探回來的消息,衛氏王險城方向的援軍怕是也不會慢多少,衛右渠會來嗎?
場中打鬥正酣,操槍比拚氣力的公孫勇眼角余光一掃令騎,立馬意識到該結束了,他眼中逐漸多了幾分凌厲,少了幾分玩味。
先前的幾番遊鬥下來,面前的衛軍校尉銳氣早挫,若不是想著拖延更多的時間,他早就將其一槍槊倒了。
“騎都尉,將軍要活的。”
信騎的呼喊沒有避人,倒是激的衛軍校尉氣急。
“賊子!欺人太甚!”
認真起來的公孫勇敏銳的捕捉到這是個機會,趁著兩騎相交的片息,他主動露出破綻釣魚。
衛軍校尉眼露狠色,抬戈就刺,勢要一擊槊倒公孫勇。
只見公孫勇雙腿夾馬,利落的側身,躲過直刺而來的戈尖,右手似閃電般伸出,一把就搶住了敵戈的杆,左手配合手臂端著槍杆趁勢一砸,兩馬擦肩的功夫那校尉便直直落了馬。
眼見此景,候著的衛兵趕忙準備打馬搶人,卻不料戰馬剛一抬蹄,就被數支羽箭射住。
衛騎環視周遭頓時大驚,他們竟被數百弩箭瞄著,早已成了漢騎手中的籠中雀鳥。
原來在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場中激鬥時,漢軍騎兵已經擺開陣勢,對衛軍形成合圍。
從地上爬起來的衛軍校尉剛一抬頭,就發現公孫勇勒馬將矛尖頂到了他面前,並略帶嘲諷的說道:“衛氏的騎兵要都是你這種貨色,倒是顯得無趣了些。”
衛軍校尉剛欲張嘴回擊,便被兩個漢騎跳下馬來,用麻布塞住了嘴,架著往浮橋方向走去。
南流的浿水,從不因人的喜怒變化而有絲毫的改變。
公孫忠打馬上橋,狀態顯得異常松弛,腦海裡卻思索著公孫敖的判斷。
他用眼光打量著對面的衛碩,論樣貌,衛碩倒是有幾分雄武。
不過當他面對等候的衛碩時,僅僅點了個頭便算是打了個招呼。
衛碩見公孫勇身穿藍袍,不著軍甲,心生三分暗怒,漢軍也太不把他放在眼裡了。
衛碩率先自報家門,冷聲道:“我乃大衛王帳下, 鎮西將軍衛碩,不知當面的是軍是校?”
公孫敖肅面沉聲道:“將軍不敢當,我只是遼東郡下轄的一東部都尉爾,複姓公孫,單字一個忠字。”
“公孫都尉倒是知禮。”
面對衛碩話裡的暗諷,公孫忠視而不見,直言道:“本都尉今早一路追尋流人行至此處,不曾想流人卻盡數跑到了衛境,剛想知會將軍協助,卻不曾想將軍會在此處等候。
既然將軍已經將這些棄籍敗類盡數擒住,還煩請交還我方,事後本都尉必然上報汲太守,想必太守會不吝傳書衛王,替將軍請功。
公孫忠在此先謝過了。”
說著公孫忠還不忘拱拱手,好似真如此般。
真是好不要面皮!
衛碩心中怒火翻湧,路上掉進陷馬坑,摔脫臼的右臂還在隱隱作痛。
好在理智此刻還支配著大腦,他伸臂一指身後河岸,咬牙道:“西來的流人本將倒是沒見,不過這西來偷糧的賊人倒是不少。
本將麾下擒住了整整六百一十七人,不知道這是不是公孫都尉嘴裡的流寇了。”
公孫忠怎會露出在意,他毫不廢話,居高臨下的哼道:“既然岸邊的不是流人,那本都尉便沒興趣知道了,既然是你衛境的賊,那你就自行解決吧。”
說著公孫忠直接扯動馬頭,轉身欲走,決然不留。
這讓自橋頭一直觀察公孫忠神態的衛碩有些驚詫,睜著眼睛說瞎話,看來漢廷的將帥壓根不在乎這批流人的死活,自己屬於跳舞給瞎子看,最倚仗的籌碼根本不在漢將的顧慮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