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大聞言面色速變,自個現在回來這是擋了孩子的路啊。
他趕忙領著孩子跪倒在公孫敖面前,大拜叩首道:“公若不棄,季願令犬子,拜將軍為義父。”
“義父?”
公孫敖腦海裡不由閃過一副百年後父慈子孝的畫面,暗中咂咂嘴,這義父可不經拜啊。
公孫敖擺擺手,笑道:“先前我只是憐這孩子孤寡無依,而今你活著回來就是喜事,今後你父子二人當享天倫,前言就此作罷吧。”
季大一聽這話悲從心來,自己這是斷了兒子的前路啊,這跟殺了他有什麽區別。
誰知不等季大自責,公孫敖話音一轉,又道:“義父之言勿要再提。倒是你家大郎孝心可嘉,我甚屬意,今後就讓他跟在本將身邊做個親衛吧。
若是將來有那麽幾分天分,當個徒兒也並非無可能。”
“這...”
身旁老倌瞧著這不爭氣的爺倆,急的跺腳一拍,恨鐵不成鋼的提醒道:“愣著幹啥!還不快給大娃拜師啊。”
“哦,哦。”
季大這才恍然大悟,將身後的背簍卸下,雙手捧到公孫敖面前,道:“先生,這是我娃兒的束脩。”
公孫敖被季大的囧態逗得大笑,雙手鄭重接過了這一簍濕漉漉卻又沉甸甸的粟糧。
瞧季大渾身濕透,公孫敖心裡也猜到了幾分,他沒被衛騎逮住,必然是冒險泅渡過河,這糧可是一位當父親的用命才換回來的。
公孫敖環顧周遭,笑道:“看來今日敖要請諸位喝粥了。”
“彩!”
眾人替這爺倆鼓噪喝彩,誰知嘴笨的季大像是開了光般,見公孫敖接過粟糧,憨笑著說道:“先生,我家大娃還沒有名字呢。”
此話一出,就連老倌也覺得要另眼相看季大了,名字一取,這事便直接坐實。
公孫敖笑著搖搖頭,道:“我們師徒因粟糧結緣,《爾雅.釋天》雲:谷不熟為饑,蔬不熟為饉。
饑饉困我大漢久矣,家家戶戶盼望豐收。
這小子就喚季粟,小字豐收吧。”
懵懂的季粟被父親拉著叩頭大拜,被公孫敖扶起,瞧著周遭羨慕的眼光,今後他不僅有了名字,還有了個便宜師父。
短暫的團聚後,公孫敖指揮百姓從速散去,並令盧縣令等人盡快的組織百姓準備西遷過河(馬訾水),進入武次境內,這兩江之地必然要亂起來了。
......
再說衛碩暗中派去大營糧庫的人,他們只有一個目的那便是燒,自家子侄帶著親信部曲潛入大軍糧庫內,將空蕩蕩的糧庫付之一炬。
望見火光的衛碩火速帶人救援大營糧倉,不顧火勢的帶領麾下搶救糧庫存糧,鏖戰一夜下來倒是搶出了不少,但比起糧庫存糧不過是杯水車薪。
......
“大王,衛碩和衛繆兩位將軍正背負荊條,跪在帳外請罪。”
“請罪?”
矮案邊的衛右渠怒極而笑,他帶著三分癲狂道:“他們真當寡人是傻子不成!把罪責都推給一個死人(許戎),一個匪頭子(高嵩子)和賊人放的一把大火?
寡人的百萬擔粟糧,那可是百萬擔!
能被區區幾千流民就給霍霍了?
守營的難道不是兵卒,而盡是賊子的同夥不成?
如此戰力,如何能為我大衛西出效力,若真是如此,還不如早早卸甲歸田,安穩度日吧,還談什麽霸業。”
近衛將軍哪裡敢把這氣話當真,服侍自家主子多年,哪能不知道衛右渠歷來心高氣傲,他趕忙俯首稟報道:“末將巡查了浮橋兩岸,的確未發現大股漢軍過境的痕跡。
由浿水大營往西的官道上,倒是發現了運糧牛車和大股流民的痕跡,但這成不了指摘漢軍乃至漢廷越境的證據。
再說歷來西岸對流民都是放任的,否則也就不會有一次次的流民入境了。”
衛右渠抬眸冷哼道:“按你這麽說,倒是寡人開了個好頭嘍。”
“末將不敢。”
衛右渠不饒人,起身繞過矮案,低首質問道:“不敢還是不能!”
眼見近衛將軍不敢答,氣急的衛右渠一腳將其踹翻,喝道:“滾出去告訴兩人,這次寡人認他們是同族,下次不論是誰,寡人必讓他身首異處。”
“諾。”
說著衛右渠再次開口吩咐道:“另外送信去王城,調糧秣過來。”
“諾。”
近衛將軍躬身退至帳門,隨後疾步轉身前去傳令,衛碩兩人送來的東西,只夠他冒這一次險的了。
能如此輕易的放過兩人,衛右渠有著自家的考量,衛如虎西使襄平多日,已經查清了漢廷跟南閭的齷齪,若是雙方的關系能更惡一步,必然是給了自家機會。
到時候西境必然要用兵,而衛碩和衛繆兩人再不堪,也是他多年培養出來熟悉西境的將軍,正值用人之際,留給他的選擇並不多。
......
襄平城太守府。
汲黯正在宴請衛如虎送行,侍從穿梭間將溫酒送入兩人杯中,秋日豐收,菜色同樣不俗,囊括了郡內的各式山珍海味。
衛如虎眼見新上來的淺漆碟,正是自己的獨愛,他顧不得用筷,直接用指輕蘸肉醬便迫不及待的放入嘴中,一臉享受的說道:“如虎也算妄活到了知命之年,亦曾效孔丘巡遊衛氏周邊,北部的沃沮,西北的高夷,東南的三韓諸部盡皆踏足。
算來算去,這東北諸國諸部裡會製肉醬者眾,但終究是胡蠻盜製,味寡而腥,遠不如太守府的肉醬鮮美矣。”
汲黯扶須笑道:“自古正朔在漢,主從早定,衛使喜歡的話,臨行前本官自會命人捎上幾罐,這肉都是不鹹山裡秋肥的鹿肉所製,乃蒼海郡諸酋所供,再放些時日,滋味更佳。”
衛如虎眼中閃過一絲警醒,隨後即刻笑著作揖道:“長者賜不敢辭,如虎愧領,那就多謝太守美意了。”
汲黯擺擺手道:“些許肉醬小事爾。
不過我蒼海郡守南閭上書,言稱衛氏兵卒多次進犯其下轄各部,部族多有死傷。
衛使回去之後還望通稟右渠王,南閭雖新服朝廷不久,但按理終究是朝廷親命的的蒼海郡守,與衛氏同為朝廷藩屬,豈有互相侵佔之理?
兩家當摒棄前嫌,成朝廷柱石,更應拋棄往日成見,謹守各自領地,互不侵犯,安穩度日為上。”
聽著汲黯的說教,衛如虎滿面謙容頻頻點頭,不過能聽進去多少,就是未知了,反正表面上他給足了汲黯面子。
汲黯滔滔不絕,衛如虎也是甘之如飴。
不多時只見屋外仆從走進來,躬身在汲黯耳旁耳語。
眼見此景,衛如虎不失時機的提議道:“太守事繁,若是不便,如虎改日再來討擾。”
汲黯退了仆從,擺手道:“無甚緊要,此宴送行為主,豈可輕廢。”
說著信騎走進屋內,對著汲黯躬身抱拳,又往衛如虎那案望了一眼。
汲黯道:“衛使不是外人,說吧。”
“太守,兩江之地來報,南閭,南閭他已經帶兵南下了。”
“什麽!”
意識到失態的汲黯忍著慍怒,但還是忍不住一拳砸在了案上,低喝道:“胡兒安敢如此!”
衛如虎的酒杯端到了面前不動,耳朵卻豎了起來。
汲黯很快恢復到往態,吩咐道:“讓公孫敖帶兵看住他們,勿要使兩江之地的百姓受驚。”
“諾。”
見信騎複去,汲黯望著衛如虎苦笑道:“讓衛使笑話了,南閭此僚新服,到底不如你衛氏知禮。
奈何其新服,朝廷上下皆唯寵溺,陛下將兩江之地賜於此僚,本打算明年開春再做交割,誰料南閭如此心急。”
衛如虎點頭附和道:“太守說的是極,我家祖上乃戰燕後裔,為了躲避中原戰亂才逐步遷居於此,鴻鵠自然難與燕雀同窩。
素知那山中蠻子狷狂無禮,若不是常常下山襲擾我邊民,我衛軍何苦入山圍剿。”
“貪婪無度!胡蠻習性。”
罵過之後,汲黯似乎不願意多談,南閭桀驁不假,你衛氏同樣厚顏, 戰燕後裔?六國歸一,唯有燕國的傳承被秦斬亡而斷,至今已經無從查起,衛氏倒是會選祖宗,攀高枝。
汲黯衣袖一揮,道:“算了,不提此僚也罷,衛使你我繼續飲宴。”
“好好好。”
嘴上應好,手中舉杯遙敬,衛如虎的心思卻活絡了起來,看來汲黯這個邊境高官對南閭並無好感,至於兩江之地入南閭之手終於從風傳到實錘,倒是契機驟現。
不待兩人添酒開宴,只見信使匆匆而來,瞧衣著還是兵事。
汲黯將剛端起的酒杯重重放在案上,接過信使密匣打開蠟封,倒出竹簡看了起來。
逐漸汲黯面生怒色,最後直接將竹簡砸在案上,喝道:“什麽山中蠻子無禮,你們衛氏又能好到哪裡!
你衛氏真是好大的膽子,居然敢陳兵浿水東岸,爾等究竟意欲何為?”
衛如虎大驚,難道大王心急了不成。
面色不善的汲黯一把將竹簡扔給了衛如虎。
接過竹簡急看後,眼見衛軍有近三萬大軍陳兵浿水江邊,其中還有衛右渠的王旗。
一時間腦袋混亂的衛如虎磕巴道:“怎會如此?怎會如此啊!”
汲黯負手而立,哼道:“遼東這片土地上,爾等就攪吧!攪吧!南閭縱兵意圖搶我百姓,這蒼海郡就遂他的意。
遼東之外老夫也不管了,來人,送客。”
衛如虎被攆出太守府時,頭腦裡還是懵的,但隨著登上車馬,哪裡還有半分先前的諂媚態染指態,他低聲吩咐車夫直接出城,此行他已經得到了來時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