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廷弼看著楊林,心中大動愛才之心。如今軍中能如他這般有頭腦、有見識的人很少見,心中不禁對這位年輕人已經有了提拔的念頭。但多年來官場上的經歷又讓他很是慎重。許多前面提拔後腳就恩將仇報的例子數不勝數,所以這世上最難測的便是人心。
“楊林楊備禦,在本座面前你不要有什麽顧慮,只要對朝廷、百姓和江山社稷大有裨益的事情你盡可直言。即便不對也無妨。還是那句話,說說你的想法。”熊廷弼說著親自給楊林倒了一杯茶放在他的面前。
楊林哪敢受這樣的大禮,急忙起身向熊廷弼表示謝意,爾後道:“大人,那我就直言了。其一先說道義,其實就是名聲。不管是個人還是國家,名聲不好不僅沒朋友,而且還將遺臭萬年。努爾哈赤雖不是我漢人,但他世代受我大明恩惠和冊封,世襲指揮使之職。”
“如今他起兵篡逆反叛,這在道義和名聲上純是給自己找汙點,這一點他比誰都明白。所以他才強詞奪理、罔顧事實,編造了不值一駁的‘七大恨’出來,目的就是把這個汙點洗去和淡化。因此我們要在這一點上大做文章,把他和其祖上如何受大明恩惠及冊封的事情寫出來,塘報天下。而且還要把他當年逼死其弟弟舒爾哈齊父子的事情寫出來,以此襯托其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惡行。”
“還要給他和他的叛軍定下罪名,如‘分裂國家領土和主權完整的叛亂武裝’、‘僭越建國無恥稱帝的野心家’、‘製造種族滅絕屠殺的劊子手’、‘忘恩負義巧言令色的卑鄙之徒’等等。總之什麽十惡不赦、遺臭萬年的罪名都給他們安上。目的就是要搞臭他們的名聲,破壞他們的形象。讓別人與他們打交道時處處提防,造成外交上的困境。”
熊廷弼聽著楊林說出來的新名詞,不免皺眉思索其中的含義。這些詞聽著新鮮,但是細細一想那罪名可大了去了。
一邊的邢雲衢卻道:“楊備禦,你說的這些罪名都是你新編的,還是以前就有啊?要是以前就有的話我怎麽沒在書上見過,聽著可比千刀萬剮的罪名還大。”
楊林聞言老臉一紅,暗道你是不知道幾百年後的那些事,凡是挨上這些罪名的國家和個人沒一個落好的。
他笑道:“邢先生,你能考中舉人那憑的是真才實學。但你們讀書人有時書讀多了,就容易分不清事情真假。所以你也別在意這些罪名是不是我編的還是書上寫的。只要對敵人不利的事情,那都是我們可以去做的。”
熊廷弼捋了捋胡須道:“楊備禦,你接著說。本座想聽聽你還有那些話。”
楊林躬了下身:“標下建議讓朝廷以塘報天下的方式確認舒爾哈齊為建州右衛指揮使一職,同時再追封他更高一階的爵位和官職,並讓其子阿敏承襲這一切。進而達到分化瓦解這些叛逆的目的。”
熊廷弼沉吟道:“不管出於什麽目的,朝廷不會輕易對一個死去多年的蠻夷部落酋長進行追封,這與禮製不符。況且那阿敏是努爾哈赤的得力乾將,攻城略地殺我軍民甚眾,怎可讓他承襲舒爾哈齊的官職?傳出去,朝廷的顏面何在?豈不成了天下的笑柄!”
“......”楊林聞言簡直無語了,沒想到熊廷弼竟有這樣迂腐的一面。其實他的想法也是朝堂上很多大臣思維的縮影,那就是不顧事實不知變通,把朝廷的臉面看的比什麽都重要。焉知這樣不費成本的計謀可讓後金內部產生嫌隙,造成互相不信任,便於對其分化瓦解和引誘拉攏。
楊林想了想道:“大人,俗話說‘三軍易得一將難求’,此事我們不費一兵一卒就可達到離間努爾哈赤與阿敏的目的,讓其自斷臂膀。只要我們能消滅這些叛逆,可以無所不用其極。所以還請您再考慮考慮。”
熊廷弼微皺著眉頭道:“此事事關朝廷顏面,茲事體大,暫時不議。你繼續說別的。”
楊林點點頭道:“對努爾哈赤和其叛軍的罪名一定要定下來,這樣我們就佔了道義。今後繼續對這些叛逆用兵,我們就是‘師出有名’,官兵士氣也會受到鼓舞。這一點還請大人盡快上疏朝廷以便定奪。”
熊廷弼讚道:“這點本座支持。朝廷雖將這些蠻夷定為‘叛逆’,但沒有楊備禦你說的那些罪名詳盡。待本座回到沈陽後就上疏朝廷,重新給這些叛逆定罪。”
“大人,其二從外交方面來講,以上這些事不僅要讓我大明周邊的屬國都知道,就連蒙古和西夷方面也要知道,聲勢越大越好。這樣就醜化了建逆,增加他們與別人打交道的障礙。同時我們向各國發出誅殺建州女真人的懸賞,不論男女老幼一記首級值銀一兩。假以時日,建逆的人口必然要大幅縮減。沒有了人口,其便沒了作亂的資本。”
“嗯,這樣雖然增加了朝廷的開銷,但是與調動大軍進剿相比,還是很劃算的。”熊廷弼點點頭,覺得這主意不錯。沒想到楊林年紀輕輕竟有這般的狠辣手段。
其實在歷史上明朝也是這麽做的,給親近自己的蒙古各部發出誅殺女真人的懸賞。不管殺的人是否都是女真人,至少這一策略給當時的後金帶來很大的威脅和困擾。可惜這一種策略在袁崇煥的手裡終結了。理由是蒙古人時常用漢人的首級冒充女真人首級,騙取大明銀錢。
據說為了辨明真假,袁崇煥親自挨個查看首級上的發辮和頭茬是不是新剃的。如果是新剃的就說明是被殺良冒功的漢人,不僅不賞反而要降罪。一來二去親近明朝的蒙古各部就不參與這事了。
“為了增大建逆外交的阻力和成本,我們要對親近大明的蒙古、女真部落進行扶持,必要時可進行更高的封賞,千萬不要心疼錢和那些虛職。為了便於掌控,我們還可以對其派駐名為‘外交代表’、‘貿易代表’和‘軍事代表’的官吏。這樣一是加強雙方的關系;二是防止建逆對這些部落拉攏和蠱惑。”
“此策甚好!”熊廷弼不禁拍案大讚。剛聽到這幾個新名詞的時候他愣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就明白其中的意思了。心中不得不再次讚歎這年輕人的謀略。
邢雲衢書讀得多,但是沒經過實際鍛煉總是在理解力上差那麽一截,他問道:“楊備禦,你這些良策讓在下真是受益匪淺,只是不知這‘外交代表’、‘貿易代表’和‘軍事代表’究竟是做什麽的?”
楊林微微笑道:“邢先生,你應該知道東漢‘定遠侯’班超出使西域鄯善國時,率三十六名部下斬殺北匈奴使者的故事吧?”
邢雲衢忙道:“知道啊。成語‘投筆從戎’就是因為他而來的。 也正因為他在鄯善國殺了北匈奴使者,才使鄯善國王下定決心與東漢結盟。”
“那麽我方才說的‘外交代表’、‘貿易代表’和‘軍事代表’就是類似出使的班超,不過起的作用卻要大於他。簡單的說我把出使使者們權責劃分的更加具體了。誰做什麽從名稱上就可以知道。”
楊林道:“不過為了不被反感和戒備,我們這些使者決不能干涉出使部落的內部事務,更不得收受他們的財物。就連吃喝用度也要我們自己負責。使者們的首要任務就是及時把有用的信息傳回來,然後才是監控所在部落的情況和了解他們的需求。不過在派駐期間發現有建逆使者來訪,可以就地進行處置!”
“本座讚同此策!”熊廷弼發現自己不會說什麽了。因為楊林說的策略有可行性,根本就沒什麽需要指摘的地方。
“大人,對於那些與大明敵對的蒙古和女真部落,我們要派大軍堅決打擊。對親近建逆的人要斬盡殺絕,以此震懾其他人。所以我們要想平定建逆作亂,就非要先剪除他們這些蒙古外援不可。”
“對站在中間搖擺不定的部落,我們一邊要加大引誘拉攏的力度,一邊要在戰場上多打勝仗。這些蠻夷部落奉行的是‘強者為王’,只要咱們的拳頭比所有人都大,他們才能臣服於我們。”
楊林發現熊廷弼在很認真的聽自己的話,心中不免湧上一股暖流。暗道杜總兵當初能聽進自己的隻言片語,也不至於落得全軍覆沒、替人背鍋的下場。他舔了舔嘴唇,繼續說出自己的平虜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