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瑞喆踏雪走在大街上,指揮保民團的士兵套好牛車,今日他們要去虎頭鎮接昨夜虎豹營從莫爾格金手上解救的親屬。
保民團的士兵臉上都洋溢的笑意,他們抽著煙袋,從一大早就開始忙活起來。昨夜雙方交戰的酒館來不及收拾,被子彈擊碎的桌椅板凳就丟在一旁,血流在地板上結成了冰也沒人管。他們先是給虎豹營的戰馬們喂好了草料,在聽從辛瑞喆的安排套好了牛車,還額外給虎豹營士兵準備了一些肉干當作行軍乾糧。
“多帶點棉衣,下完雪天就冷了。”辛瑞喆走到牛車旁,踢了踢車輪,感覺木車還算結實,指著空無一物的車內跟他的手下說。
幾個保民團士兵聽到辛瑞喆的話,敦厚的面龐上扯出一絲笑意,這才想起自己光顧得套車了,連擋風的棉衣棉服也忘記準備了。
“看我幹嘛,還不快去。”辛瑞喆笑罵著一句,幾個保民團士兵連忙放下套車的繩子,扭頭往家跑去,“沒有棉衣就多帶點擋風的大氈。”
“都是些什麽人訥,鬼知道都怎麽說上媳婦的。”辛瑞喆低聲罵了幾句,才想起自己女兒一早都沒露面,急忙往家走去。
自從自己女兒被李曉救回後,他心裡就不想讓她離開自己視線內。他強迫自己不要想起她被莫爾格金玩弄的樣子,那樣會讓他覺得自己就是個畜生就是個懦夫。現在他想重新做回她的父親,挺起腰板正兒八經地做一位好父親,讓她好好的生活下去,幫她找個好婆家,生幾個子女,也讓自己體驗一下天倫之樂。
想到未來逢年過節自己女兒領著幾個大胖外孫來看自己畫面,辛瑞喆就壓不住嘴角的笑意,可他一想到昨夜辛文君看向李曉的眼神,心就墜入冰窖。
“難道她想找個當兵的,當兵的有什麽好的,朝廷的兵也罷,莫爾格金的兵也罷,都是土匪,都是土匪。我決不能讓她這麽做”辛瑞喆暗揣著自己的心思,走進屋內。
“文君,文君。”辛瑞喆剛推開房門就喊自己女兒的名字,屋子裡沒有回應她的聲音。他出去的早,為了起夜留的小油燈也滅了。太陽還未升高,屋內還是黑漆漆的。
“文君,文君。”辛瑞喆打開女兒房間的房門,屋內也空無一人。他伸手到被子裡,冰涼涼的,看來她出去有段時間了,“這孩子一大早去哪了。”
辛瑞喆站在屋內嘟囔著,耳朵裡卻傳來後院女人的嬉笑聲。他一跺腳,難道她趁自己外出這趟功夫,就跟李曉搞到一起去了。他順手抄起門栓,快步跑了出去。
對於李曉,他是心存感激的,沒有他,不說辛文君,自己恐怕也會命喪博忽和莫爾格金之手,但他要是敢玩弄自己女兒,自己就算拚了這條老命也要給他好看。他全然忘記了自己昨夜面對莫爾格金時學狗叫的樣子,滿腦子都是李曉趁自己不在把辛文君撲在身下,滿臉淫笑的模樣。他不容自己女兒在受到玷汙,現在他可是一位父親,頂天立地的父親。
“文君。”辛瑞喆一腳踢開房門,迎接他的不是辛文君的赤身裸體,滿屋混著面餅和鹵肉香味的白色蒸汽將他團團“包圍”。
“爸爸。”辛文君被辛瑞喆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大跳,從鍋灶旁站了起來,手裡還拿著一大團“發面”,她看到辛瑞喆提的門栓,“怎麽了?”
“你們這是?”辛瑞喆頭腦有些發蒙的走進房內,看著屋內五六名婦女。她們有的在燒火,有的在煮肉,有的和辛文君一起和面,準備做餅子。
“我們再給李大人他們做早飯呢。”辛文君還未開口,一名燒火的婦女先說了話。
“爸爸,你這是?”辛文君狐疑地走上前,眼睛盯著辛瑞喆手中的門栓。
她們都是昨夜李曉帶回的俘虜,今早自發聚集到辛瑞喆家,想給自己的救命恩人們做一頓早飯。辛文君聽後一拍即合,領她們走進廚房,給虎豹營的軍士們貼餅子、煮牛肉。當時辛瑞喆出門了,也就不知道。
“沒事,沒事。”辛瑞喆尷尬得手心出了汗,他看著屋內的景象,大概明白了她們要幹啥。
廚房內氣氛有些沉默,辛瑞喆抬眉瞥見辛文君還看向自己手中的門栓,忙掂起,“這屋的灶台不好燒,我給你們找個燒火棍。”
“辛大人,我還以為是又有賊人來了呢。”一位和面的婦女長舒著氣,用手壓住起伏不定的胸口,“我看你氣衝衝的提著棍子進來,還以為你叫我們逃跑呢,可惜我剛發好的面,掉地上一大坨。”
辛瑞喆不好意思地看著掉在地上的麵團,連忙退出房內,關上房門後才想起自己沒把門栓給辛文君。
“這小妮子,啥事都不先跟我說一聲”辛瑞喆心裡暗罵了一句,握在手中的門栓給也不是,丟也不是。
“辛大人,起得那麽早啊。”正在辛瑞喆還在心裡暗罵的時候,朱老板的聲音從他身旁響起。
“朱大人,起得也挺早的啊。”辛瑞喆連忙對著朱老板作揖,一時間也忘了將手中的門栓丟掉。
“早起撒泡尿,快活似神仙。”朱老板眼尖,早瞅見了辛瑞喆手中的門栓,“辛大人,一大早就拿個木頭棍子出來,是要去打狼啊!”
辛瑞喆一時語塞,朱老板渾厚的聲音穿過廚房門,廚房裡的女人們再也壓製不住笑意,齊聲哈哈大笑起來。
辛瑞喆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也沒回朱老板的話,腳上像抹了油般快步逃離內院。
朱老板看著辛瑞喆的背影,還想叫住他,問問他車套好了沒有,但辛瑞喆跑得飛快,自己也剛醒,腦子和嘴巴還沒匹配完畢,也就沒問。到茅房撒了一泡尿後,才打著哈欠回了房內。
李曉早醒了,辛文君她們進入內院做早飯的時候就把自己吵醒了,辛瑞喆和她們的對話也聽得一清二楚。他沒有出門,也不去理會辛瑞喆腦中的想法,用火折點亮油燈,在書桌上攤開軍用地圖,研究起懸壁城附近的地形地貌。
懸壁城並不是高懸在空中,它建造在兩山夾縫之中,堵住了“喇叭口”最窄的部位。若是巴特爾真的買通了懸壁城的守軍,他的野戰部隊能順利進入邊塞走廊,那西都就無險可守。他的騎兵們可以在這空曠的平原上肆意馳騁,將馬刀砍向他想去的任何地方。
現在最好的做法就是將巴特爾的部隊堵在懸壁城外,其次便是用大軍將其堵截在喇叭口的脖頸之處。那是地勢不算平坦,兩座高山的山脈不利於巴特爾將他的騎兵攤開,只要火槍手和火炮手能穩住陣線,就能給予巴特爾痛擊。
朱老板嘴裡哆嗦著推門走進,屋內的寒氣也跟著竄了進來,晃得油燈燈火不明。
“這天下過雪也太冷了吧。”朱老板把手放進棉被裡,用被窩的余溫暖著自己的手掌,“就出去撒泡尿,手差點凍掉了。”
見李曉沒搭自己的話,朱老板把手從被窩裡伸出來,捂著也凍得發紅的耳朵,走到書桌旁,看著李曉標記在懸壁城的標線。
“大哥,你啥時候出發?”
“等虎頭鎮的兄弟回來後。”李曉把軍用地圖朝朱老板方向扯了扯,示意他看自己畫的標線,“等他們回來後,我帶二十名兄弟前往懸壁城,你帶著其他人火速回到西都,請錢大人帶兵前往出雲口,這是喇叭口脖頸處,地勢不平坦,是阻擊巴特爾最好的地方。”
“大哥,你覺得莫爾格金的話可信度高嗎?”
李曉看向朱老板的眼睛,他眼神中閃過一絲擔憂的神色,他還是不想李曉隻身犯險。
“匯榮,你是審訊高手,知道莫爾格金的話可信度有多高。”李曉拍了拍他肩膀,“軍者,本身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我們可以不去做,可巴特爾的大軍一旦真的買通懸壁城守將,將大軍帶入邊塞走廊,不說西都能不能守住,光是這一方天地,就要遭多少兵戈之患。”
“一個博忽,一個莫爾格金就攪得白馬城多少人妻離子散,何況是巴特爾的大軍呢。”李曉讓朱老板聽隔壁廚房內辛文君她們的笑聲,“我們做軍人的,不求聞達於諸侯,也不求彪炳於後世,起碼做到守境安民吧。國家疲弱,民心思變,士大夫的心散了還有得救,老百姓的心散了,那我們就全完了。你,我,老三,老五,小蘇,包括施程,我們這些年的努力就都白費了。”
“就怕我們捐軀赴國難,其他人不肯視死忽如歸。”朱老板臉上閃上一絲陰霾。他看著李曉畫的標線,腦海中想著出雲口的地形地貌,開口問道:“這次得讓錢大人多帶重炮來,沒有強大的火器,我們根本抵擋不住巴特爾的騎兵。他們都是古木白旗下的精銳,都是自小生活在馬背上的塞北人。除了我們的虎豹營,西都沒有騎兵能跟他們交鋒,可這次我們就帶來了一千虎豹營騎兵。”
“多帶著騎兵炮就好,但你要說服錢大人,起碼讓他帶上一半守城的火槍隊。”李曉示意朱老板坐到他身邊來,“我想巴特爾此次前來,一定不會攜帶過多的輜重。西都城牆堅固,不用重炮根本無法攻克,可他選擇懸壁城這條路徑,便是看中懸壁城外喇叭都的空曠地帶,能讓他的騎兵進可攻退可守,重炮攜帶太沉重,不易攜帶。”
“這孫子是來打草場的啊。”李曉話還沒說完,朱老板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李曉點點頭,“雖說古木白已經自領伯克,也是塞北天汗王的後裔,但他只是天汗王二王子的偏遠後裔,比不上玉素克三王子的直系血統。他旗下的白帳和玉素克的金帳素來不合。巴特爾雖說是古木白的手下,舉止卻更偏向玉素克一方,古木白此次派他前來,怕只是通過劫掠削弱我方士兵,對我朝西北邊陲施行放血政策。真正戰事起來,要攻佔土地時,派的才會是自己的心腹大將。”
朱老板聽完興奮得搓了搓手掌,“沒想到哨探營的那邊兄弟能收集到這麽重要的情報啊,我一開始還看不起他們。”
“京師九大營,都是帝國精銳。擅撲營、虎槍營護衛京師,哨探營刺探各方情報,這三營由皇帝親領。驃騎營、虎豹營是輕重騎兵;五軍營、火神營則是步兵精銳;軍工營、軍備營是後勤保障。京師九大營是淳王爺在第一次全面戰爭後深思熟慮的結果。”
“什麽時候大哥也能撈個虎豹營營長當當。”朱老板笑著對李曉聳了一下眉毛。
“得。”李曉趕緊擺擺手,“我可不吃你畫的大餅,我只是朝廷一等騎都尉,奉旨只能管轄三百騎兵,要不是如今形勢緊張,我也管不了一千虎豹營兄弟。”
“還只是,還我也管不了。”朱老板學著李曉的語氣,腮幫子上的肉都和眼睛合在了一塊,“你在埋汰誰呢,趕明爺們也混在騎都尉當當。”
“那就祝此戰順利吧。”李曉把手舉起來,“與子兮征伐!”
朱老板握住了他的手掌,低聲說:“與子兮共衣!”
“兩位大人,早飯好了。”門口傳來辛文君的聲音,她聽見裡面李曉正跟朱老板講話,怕打擾他們,就沒有敲門。
“吃飯去了。兩個大男人握手,肉麻死了。”朱老板連忙縮回手,伸了個懶覺,穿上軍服,準備出門。
李曉嘴角展露笑意,看著他推開門。辛文君忙碌了一早晨,在門口透過朱老板身子張望他的臉龐掛著一抹紅暈。
“辛姑娘,給我們準備了什麽好吃的。”朱老板用鼻子嗅著,廚房門已經打開,滿院都是肉香。
“給兩位大人和虎豹營其他大人們鹵的牛肉,貼的白面餅子。”辛文君對朱大人施禮道,她眼睛瞥向屋內的李曉,看他沒注意到自己,心裡有些失落。
“有肉就好,有肉就好,麻煩姑娘費心了。”朱老板摸摸自己的腦袋,他注意到辛文君瞥向李曉的動作,連忙從門口閃開,讓她好好的看向自己的情郎。
李曉注意到朱老板的腳步,待抬頭看到還站在門口的辛文君,明白了他的小心思,朝他瞪了一眼。朱老板感到後背一陣發涼,連忙打哈哈道。
“這院子怎麽空蕩蕩,莫不是那些崽子們還沒有睡醒。”他快步走到其它房門口,用腳踹了一下房門,大喊道:“吃飯了,都日上三竿,還在睡。吃飯不積極,腦子有問題。”
虎豹營士兵們打著哈欠的聲音從門房中傳來,朱老板擺擺頭,走向廚房,待看到辛文君還站在李曉門前,朝李曉使了一個眼色。李曉給他回了一個,示意他快滾。
“李大人,飯好了。”辛文君臉上紅暈更加濃重,朱老板離開後都不敢在看李曉。
“知道了,麻煩辛姑娘了。”李曉收好軍用地圖,才想起自己只是披了衣衫,隻穿著貼身內心在辛文君面前。
“這小子,都不提醒我穿軍裝的,看我事忙完了不好好收拾他”李曉心裡一瞬間就把朱老板罵了千百遍,硬著頭皮在辛文君面前穿衣,可心裡越焦急,手上就越不聽使喚,軍服上的扣子怎麽也扣不上。
“大人,我來吧!”辛文君看著有些手忙腳亂的李曉, 鼓起勇氣走上前,還沒等李曉同意,就幫他扣上扣子,幫他整理好領口。
李曉感覺自己的臉頰都燒了起來,他不敢低頭看向辛文君的面龐,可鼻子中總有她頭髮上的檀香味。昨夜她還是一名俘虜,衣不蔽體,現在已經是洗漱乾淨,大戶人家的千金。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也有人會這樣幫他穿衣,她頭髮中也有剛梳洗過的檀香味,若隱若無的在鼻頭中,像是在深夜在屋簷處看遊蕩的貓兒。或許那不是遊蕩在深夜屋簷上的貓兒,是在他懷裡想探身舔舐自己下巴的貓兒,或許也不是貓兒,而是小蘇。
朱老板端著一碗肉,手拿著兩個饅頭,站在門口,饒有興趣的看著給李曉穿衣的辛文君。聽說西洋有一種東西,叫做照相機,可以把人和物一瞬間銘記在膠片中,也聽說西洋有一種繪畫技術叫做速寫,可以讓畫家在很短的時間內記錄下發生在眼前的場景。朱老板覺得自己應該買一個照相機或者多學一門技術,起碼日後跟小蘇說起來,也有證據。
其它幾名剛起床的虎豹營士兵打著哈欠經過李曉門前,看著裡面的一幕,都立住腳步饒有興致的觀賞起來,連睡意都消散了大半。
終於回過神來的李曉,注意到堆在門口烏泱泱的一群人,“趕緊滾。”李曉難得得對他的士兵們爆了一句粗口。
辛文君一驚,也扣錯了一枚扣子,李曉低頭輕聲對她說:“不是說你。”
被李曉罵聲引來的辛瑞喆推開人群,看見房內的一幕,氣得直跺腳。他娘的,現在這個情況,誰撲誰還不一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