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林虎指揮著士兵在寧海鎮內架好大炮,在炮台周邊他讓人修建了兩座工事,共有四支步兵隊守衛這裡。在城市的另一頭,靠近曠野的那一側,他的副將楊宏康領著騎兵隊隱藏在城樓之後。他的身邊也有一座炮台,兩支步兵隊扼守著橋梁,想左右夾擊想通過橋梁的北伐軍。
剛剛天亮,津海的南門還沒打開,守城士兵們就在淳親王帳下將軍張臣的指揮下,將炮口對準了寧海鎮外的沼澤帶。身穿墨藍色軍服的士兵們搬著炮彈在城牆上來來回回,幾個步兵隊已經在垛堞後就位,步槍黑黝黝的槍口從射擊口探出來,在甕城的城門處形成一道交叉的射擊網。
六支騎兵隊和十支步兵隊在飽食過早餐後都在津海南城門內的士兵營帳外集合,這裡的街道昨晚已被戒嚴,除卻士兵,空蕩的大街上見不到其它人影。風聲在城內消散,只有馬蹄的嘶鳴和皮靴落地的聲響回蕩。
持轡站在隊伍最前方的邘朝宗室鎮國公金敏文親手握著“黃龍旗”,這是邘朝的三軍總軍旗,是兩宮太后在淳親王出發津海前特意在文武百官面前交給他的。
塞北諸王帶來的騎兵們在長街的另一側,他們的軍服各色各樣,配槍者少之又少。大多數士兵都身穿生牛皮甲,只在胸口用皮帶拴縛一塊鋼板,充當“胸甲”。他們座下的草原馬也跟著騎兵隊的馬匹一起嘶鳴,掛在腰間的馬刀和懸掛在馬鞍兩側的箭筒“叮當”地打著騎兵腿甲,聲音清脆。
昨天與石雲水城外會獵結束後,淳親王就下達了作戰命令。介於劉啟明率領的“五軍營”和“火神營”還未到達津海,北伐軍又在雙峰鎮戰役中大獲全勝,士氣正旺,敵我力量不對等。故,派遣石林虎和楊宏康率軍防守寧海鎮,用深溝塹壕拖住敵軍進攻火力,為鎮國公金敏文提供閃襲機會,淳親王將親自登上城樓率領張臣防禦津海。此戰,不求徹底擊垮敵軍,但不能讓北伐軍攻佔寧海鎮一寸土地,違者,依法斬首。
石林虎檢查完炮兵陣地後,隻帶著兩名親衛巡視不遠處的步兵工事。他在淳親王的授意下,在步兵工事後,隱藏了一支臼炮部隊。士兵們正搬著小巧的炮筒計量著炮火攻擊的距離,看到石林虎到來後,紛紛站好立正。石林虎擺擺手,示意他們繼續。他目光有些憂愁,從今早開始手掌便不停撫摸著掛在胸前的吊墜,心裡默念著一切順利,自己一定會平安。
在他的身後,楊宏康已經讓人打起了紅旗,說明他那裡的軍隊已經部署完畢。寧海鎮後的津海城頭也陸陸續續地插起了“黑龍旗”,黑龍踏雲乘風在城樓上怒吼。石林虎長舒了一口氣,接過親兵遞過來的頭盔,整鞍上馬。在步兵工事後的鎮內長街上,也有兩支騎兵隊和五支步兵隊作為寧海鎮的後備力量奉命候在那裡。
淳親王身披火紅色的大氅,腰懸寶劍,身穿黃治帝親賜的盔甲站在長街的騎兵隊之前。金敏文跟他同樣裝束,手握著“黃龍旗”,不低頭地站在他面前。
兩人對視,沉默良久,淳親王起身抬手,給他整理了一下衣甲,“萬事小心。”
金敏文低頭,回答一句,“是!”
塞北騎兵的總指揮,也是青格爾泰的侄子塔馬察來到兩人身邊,下馬抱拳,“稟淳親王、鎮國公,塞北諸騎已整裝完畢,隻待出發。”
金敏文看了一眼淳親王,淳親王向他微微點頭。他將“黃龍旗”遞給身旁的親兵,上馬拔劍,“出發。”
“出發”金敏文的命令由親兵向後傳遞,一聲聲“出發”聲由各色嗓音喊起,震起棲息在城中枯樹上的寒鴉。數以百計的寒鴉迎風而飛,盤旋在軍隊上空。有些士兵聽到寒鴉淒鳴,不由得面露惶恐。傳聞寒鴉為啄屍鳥,出征前遇寒鴉淒鳴,是為不詳。
就在眾多士兵面露惶恐,竊竊私語時,羽箭破空聲從隊伍最前方響起。鎮國公親率塞北騎兵,搭弓引箭,射向天空鴉群。不一會功夫,鴉群大半已被射落,只剩零星幾隻飛過城樓,逃過了羽箭。
“眾位將士們。”鎮國公金敏文收起短弓,拔出腰間寶劍,從隊伍南頭奔到北頭,劍尖與步槍刺刀想擊,發出清脆的金鐵聲,“你們後方便是這滿城百姓,生死懸於此役,唯有勇者可勝生死。拒敵城外,不使城隳,我與爾等同在!”
“鎮國公威武,拒敵,同在。”站在隊伍最前方的親兵隊順著金敏文的話起聲高呼,身後的士兵跟隨,喊聲震天。團體匯聚的勇氣終究戰勝了個體的恐懼,士兵們將手中鋼槍高舉,清晨破曉的陽光刺在刺刀刀鋒處,寒風懾人。
金敏文從隊伍北方打馬到塞北騎兵面前,用塞北語壯勢,“二百年前,塞北諸王齊聚京師,對著本朝聖祖的腳趾發誓。朝廷的馬鞭所指,便是你們所向。前有黑石者,便粉碎石頭;前有敵人者,便挖取人心。今日你們隨我出征,明日我贈你奴婢,兒郎們,向著敵人的心臟進攻,讓他們嘗嘗草原男人手中馬刀的滋味!”
鎮國公話音剛落,塔馬察和身後塞北騎兵紛紛拔出腰間馬刀,混著馬匹的嘶鳴聲,高呼:“淳親王千歲,鎮國公千歲。”
“開城門!”金敏文重新回到隊伍最前方,手接過“黃龍旗”,率領著身後的兵馬,按轡徐行。
厚重的津海南門被守城將士推開,淳親王一身甲胄,站在營帳門口,目送著士兵們出城,他身旁的青格爾泰和其他塞北諸王對著金敏文的背影豎起大拇指,誇讚他是邘朝皇族裡的一匹好馬駒。
淳親王微微地歎了一口氣,但想到青格爾泰等人正在身邊,還是讚賞的點點頭,“乳虎嘯谷,雛鷹起飛,這天下終究還是年輕人的天下。”
薛照站在鄭大人身後,看到此情此景,忍不住低聲問了一句這金敏文是啥身份,和淳親王有血親關系?鄭大人低聲怒斥了一句,“莫多問。”
……
炮聲尖叫著撕裂長空,劃過天際,帶著火光落在寧海鎮外。炮彈落地激起的氣浪震斷寧海鎮最外圍幾座房屋的窗欞,石林虎用手掌拍著座下白馬的馬脖子,安撫著它的情緒。
炮聲是從楊宏康守衛的橋梁一側傳來的,聽落地的聲音,應該是北伐軍的32磅步兵炮。他讓手下親衛站在閣樓上打出旗語,詢問乙方戰況,片刻後,親兵回復,在橋梁外的曠野高地上發現北伐軍的炮兵,他們正在架設陣地。
石林虎命令親兵用旗語傳令,炮兵發炮,務必在他們架設好陣地前將他們建制打散。
炮聲轟鳴在津海城頭,金敏文將手下兵將列陣在護城河之外。他手下的騎兵們將他護衛在中央,步兵列陣在隊伍最前方,形成一個楔形尖角。塞北的騎兵們則在塔馬察的率領下,隱藏在津海東南的密林中,他們是尖刀,等到石林虎的寧海鎮守軍拉扯住北伐軍進攻的腳步後,他們就會趁機殺出,直取石雲水的親兵處。淳親王把這稱為“掏心”。
金敏文手舞著黃龍旗,指揮著手下兵馬的調動。在他出城後,炮兵營就將津海的步兵炮推出城外,在他身後架好了炮台,等著他發號施令。
在他出城後,淳親王帶著塞北諸王們也登上了城樓。不遠處的寧海鎮,兩軍已經開始交火。楊宏康防守一方的炮兵陣地對曠野高地的北伐軍炮擊了三輪,但兩者距離過遠,三輪火炮轟擊後造成的傷害有限,緩過神來的北伐軍炮兵們,準備開始反擊。
石雲水率領的北伐軍大部在望遠鏡中還不見蹤跡,只有兩支步兵隊護衛著炮兵。淳親王皺著眉頭,手指輕敲著城牆,猜測著石雲水的進攻路線。張臣在他身後不敢言語,默默讓士兵搬了十幾張凳子到城樓上,再讓盾牌兵們上樓。昨夜淳親王說起自己會登樓觀戰,把他嚇了一跳,生怕北伐軍的炮火會轟上城樓,傷了淳親王的貴體。可自己又不敢違抗軍令,隻好另外安排了五百名持盾步兵到城樓上,心裡千萬祈禱拜神教的賊人們不要冒犯神威,為此都愁白了半個頭。
淳親王收起手中的望遠鏡,讓身後的張臣豎起大旗。張臣領命,讓士兵升起旗幟,可城頭一片亂糟糟的,升旗的士兵擠不開五百盾牌兵的人潮,隔了好一會,都沒將旗子升起。
淳親王見狀大怒,拔出寶劍,架上張臣肩頭,眼睛環顧圍在他四周的盾牌兵,吼道:“誰讓你安排盾牌兵上城樓的。”
被淳親王虎目掃視過得張臣和眾多盾牌兵紛紛下跪,張臣低頭叩首,“還請王爺息怒,卑職考慮到賊人炮火犀利,怕激起的碎石、鐵彈傷了王爺貴體,故讓盾牌兵上樓護衛!”
“將者,臨陣,勇也,豈能如此惜命?寧海若敗,津海不存,覆巢之下無完卵乎?”淳親王目眥欲裂,“城外士兵為國而戰,不懼生死,本王難道是一名貪生怕死之人嗎?”
“卑職明白了,請王爺降罪!”
淳王爺將手中寶劍從張臣肩頭收起,抬頭看見了城樓處的十幾張凳子,幾步走到面前,一劍將其中一張劈爛,“讓你手下的盾牌兵全部換上步槍,上城頭防衛。孤不畏生死,與爾共戰。”
“是。”張臣叩首,親自領著盾牌兵們下城樓換槍,城頭其余護衛士兵聞言士氣一震,竟齊聲高呼“淳親王萬歲!”
“升旗!”淳親王舉起手中寶劍,劍光隨著城樓“黃龍旗”升起。淳親王看向身後青格爾泰眾人,“還請諸王與孤觀戰!”
……
“石將軍,津海升旗了。”親兵站在閣樓上,高聲向石林虎匯報。
石林虎抬眼朝向北方,津海南門的城樓上豎起的“黃龍旗”正迎風飛舞。腳踩祥雲,口噴火焰的盤龍正對著寧海鎮咆哮。
“王爺。”石林虎手捂著左胸,對著津海城頭飛揚的“黃龍旗”低聲輕喃,說完這一句後,他又高聲而喊,“備戰。”
“備戰。”親兵手舞令旗,高聲呐喊。忽如其來的炮聲震斷了他的聲音,瓦礫隨著煙塵飛舞,斷裂的人體在空中噴灑出鮮血,血液還未落地就蒙上了灰塵。
“敵襲,敵襲!”騎兵們控制著座下受驚的馬匹,扯著嗓子呐喊。
“不要慌。”石林虎握緊韁繩,指揮手下,“快去查明炮火方向。”
他後半句還沒喊出,就被更多的炮聲淹沒。如雷的炮彈像是還巢的群鳥們墜在自己身旁,激起的煙塵遮蓋了視線,騎兵座下的馬匹們開始不受控制的四處逃竄。不知是人還是馬的內髒被炮彈拉出,掛在殘壁斷垣上,還熱騰騰的冒著白氣。
幾名親兵冒著炮火將石林虎從馬屍下拉出,捂著他的腦袋趴俯在地面上。前面那一輪炮擊,打碎了他座下戰馬的腦袋,戰馬脖頸噴出的血液淋了自己一臉,自己下意識中也吞服了幾口馬血。
“狗崽子們。”石林虎壓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不等炮聲結束就站起身來,拿起掉落在身邊不遠處的騎兵槍,壓好子彈,向西南方衝去,邊跑邊對身邊的親兵喊話,“趕緊收攏部隊,隨我前去支援。”
剛才倒地的那一刻,他分辨出了這突如其來的炮聲來自西南方。那裡是一片密林,橫在自己的陣地之外。在樹林的一側便是雙峰鎮外的沼澤地,他光把目光對準了沼澤地,沒想到石雲水早就派兵埋伏到了樹林之中。
情況果然如他所料,拂曉時刻,趁著石林虎還沒備好寧海鎮的防禦工事,石雲水就讓他的臼炮隊和幾支步兵隊劃著小船,沿著雙峰鎮外的河流來到寧海鎮外的密林處。要不是樹林茂密加上現在十月河流水位較淺,石雲水安排的這支“奇兵”完全可以趁寧海鎮工事未準備好前就發動攻擊,可即便如此,剛才的那幾輪炮擊也讓守衛寧海鎮西南側的守軍損失慘重。
看到埋伏在密林處的臼炮隊開了火,沉寂已久的雙峰鎮終於升起了“狼煙”。幾支騎兵炮部隊快速通過橋梁,將騎兵炮卸到沼澤地一側。騎兵炮的炮火跟著密林的臼炮一同發射,還沒等敵人的炮兵陣地反應過來,就將他們全部燃燒在怒火之中。
淳親王站在城樓上,拿起望遠鏡看著“北伐軍”的攻勢。寧海鎮西南方,兩軍的步兵隊已經列陣射擊,而東南方向的曠野處,幾支“北伐軍”的騎兵突然從曠野外的小山坡處殺出,如狼似虎般奔向楊宏康所率領的騎兵隊。
“原來你主攻的方向是在東南方啊!”淳親王收起望遠鏡,“命令旗手,打起旗語,支援寧海鎮西南方守軍,布好口袋,引東南方敵軍進入口袋!”
旗手得令,對著南門外的金敏文亮出旗語。
金敏文看了一眼身披大氅,站在城頭觀戰的淳親王。兩人距離遙遠,淳親王也頭戴金盔,金敏文看不清他的面龐。他低下腦袋,緩緩褪下右手手套,手腕圍著一圈紅繩,紅繩上墜著一個小金鎖。金鎖正面刻著“永葆平安”四個大字,背面鑲刻“忠貫日月,識高天下”八個小字。
金敏文摩挲金鎖片刻後,又將目光轉向城頭,心中默道,“叔父,侄兒一定不負你的重望”。
“起兵!”金敏文重新戴好手套,舉起手中的“黃龍旗”,“步兵列陣向前,起兵隨我迂回戰場,炮兵瞄準寧海西南方密林,隨我前去支援。”
“諾!”三軍聽令。
金敏文掏出懷中短劍,短劍劍柄上雕刻這兩隻猛虎,他交給身旁親兵,“你去傳令,命塔馬察率領所部騎兵繼續隱蔽,看我令旗向下急揮三次,便全力進攻!”
親兵領命,手握短劍,馬蹄如奔雷奔向遠方。薛照站在津海城頭,看著即將奔赴戰場的這群士兵們,心中湧起說不出的感受。他目光所及之處,寧海鎮外敵我兩軍已成爪牙交匯之勢,喊聲、槍聲、馬蹄聲、炮聲不斷鑽入耳朵中。這天空倒是靜悄悄,像是戲謔得看著人世間的爭鬥,年年月月,持久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