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遠閉門謝客,一家老小聚在一起吃著年夜飯,烏泱泱帶著家仆幾十號人坐滿了整個正堂,觥籌交錯間氣氛正酣。
此時此刻,陸遠已經有了三分醉意,滿面紅暈的同陸東暢聊著,門房急匆匆走了進來,走到陸遠身邊站定。
“什麽事啊?”
“少爺,有人求見。”
“誰?”
“不太清楚,來人沒有報身份。”
“大年夜的,本官誰也不見。”陸遠不耐煩的揮手:“去去去,讓他走。”
開玩笑,連身份都不報,陸遠哪有這般好脾氣來個人就扔下老婆孩子的去見。
門房作難,如此說道。
“少爺,來人說他只要報一個名字,少爺就會見他。”
“報什麽名字。”
“程定安。”
陸遠頓覺一頭霧水,很是詫異:“這程定安是誰?”
而陸東已經是臉色突變:“是他?”
“叔父認識?”
“和咱們家做買賣的一個漕商。”
聽到漕商這個名頭,陸遠也是心臟一跳,不會是?
哪有怕什麽來什麽的道理啊。
門房繼續說道:“來人說,程定安被河道衙門抓了,少爺就會見......”
陸東騰地一聲起身,而陸遠也立刻反應過來,不動聲色的拉住陸東的袖子,示意後者坐下,自己則深吸一口氣迅速恢復平靜,面無表情的說道:“請來客去書房等候。”
“是。”
門房離開,陸遠便看向陸東:“叔父在這裡繼續吃喝,不要慌亂,什麽事自有侄兒在。”
說罷起身,卻是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酒杯。
說不清楚是醉了還是也有那麽三分憂懼擔心。
腳步匆匆趕到書房,陸遠便也見到了這位神秘來客。
並沒有急著說話,陸遠先是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隨後吩咐陸林在外面守好門,便先是開口詢問了一句。
“北邊來的還是東邊來的。”
北邊就是京裡人、自己人,東邊就只能是汪直了。
來人自報了家門:“下官魏植,如今在杭州河道衙門當差,司職於河道衙門照磨所任檢校。”
河道衙門檔案室的官?
陸遠打起了精神,這是個清水衙門不錯,所謂的檢校也就是一個從九品不入流的官,但是卻掌握著第一手的消息。
“你剛才讓門房來報信,說到了一個叫程定安的漕商,他被你們河道衙門抓了,怎麽個意思要來找本官。”
“陸大人有所不知,這程定安其實是一名日本人。”
魏植第一句話便讓陸遠心肝一顫。
真是他媽的怕什麽來什麽!
面上繼續不露聲色的反問。
“哦?是嗎?那和本官有什麽關系?”
魏植笑了笑:“和大人當然是沒有什麽關系,但是這程定安在河道衙門裡招了供,據他所說,他和大人叔父陸東的遠東商號有些生意上的往來,這件事下官擔心對大人您有影響,特來報信。”
陸遠沒有著急說起這件關乎自己性命前途的大事,而是先問道:“本官和魏檢校好像素未蒙面吧,有勞檢校大年夜不辭辛苦來本官這裡報信。”
“大人仁義,年前的時候給河道衙門送了一車年貨,下官有幸也分潤了一些,心中念著大人的情分呢。”
無心插柳柳成蔭的事確有,但陸遠可不會天真的認為就那麽點年貨,能讓魏植冒著這麽大的風險來給自己通風報信,故而繼續問道。
“這麽大的事魏檢校竟然都能來同本官說,想必也是抱著一顆交朋友的心,既然是交朋友,那就應該開誠布公,如此遮遮掩掩,可不是交朋友的態度。”
不等魏植開口,陸遠已經出言打斷:“能請魏檢校來的,背後應該是那位汪直汪大掌櫃吧。”
這魏植的身份特別好猜,首先排除嚴黨同僚。
若是自己人壓根不需要這般遮遮掩掩,而在浙江地界,除了自己人就只有嚴黨政敵、汪直兩股勢力,政敵肯定不會報信,三去其二,留著的就剩一個汪直了。
魏植誇讚了一句:“大人臨危不亂,還能一語道破,下官欽佩不已。”
“這點眼力若是都沒有,我陸某人也就不配當這個官了。”
陸遠喝下了一杯茶,起身添茶的時候給魏植也倒了一杯,後者誠惶誠恐的欠身謝過。
“魏檢校不用客氣,你帶來了這個消息對我陸遠幫了大忙,我陸遠是交朋友的人,對朋友從不擺什麽尊卑有序的架子,請茶。”
“多謝大人。”
魏植蜻蜓點水般濕了下嘴唇,隨後便繼續說道:“程定安是年二十八被抓的,口供當晚就被送去了臬司衙門,大人此刻很危險啊。”
陸遠眯著眼睛,明知故問的說道:“本官有什麽危險?”
“程定安和大人叔父有生意往來,如今程定安的真實身份被挖了出來,大人叔父就是通倭,這可是殺頭的大罪,大人身為朝廷命官,至親通倭,大人就算清白也免不掉一個失職失察的罪過,輕則罷官、重責流放。”
“呵呵呵呵,你對我大明律還挺熟。”
陸遠笑了起來,又言道:“嗯,你說的沒錯,那不知道汪掌櫃讓魏檢校來,除了給陸某人帶信以外,還有什麽打算?”
“汪掌櫃說,他可以幫大人度過這次危機。”
“細說說。”
“若是臬司衙門尋大人的不是,大人大可以不認,汪掌櫃這自有辦法讓那程定安無法活著走出臬司衙門的大牢。”
殺人滅口。 uukanshu
陸遠心中驚訝這汪直的勢力,竟然能讓一個犯人死在臬司衙門大牢裡。
“汪掌櫃有這實力?”
“自古有錢能使鬼推磨,一萬兩白銀便足以使那些看管大牢的獄卒殊死一搏了,大人覺得呢?”
別說一萬兩,就是一千兩,那些獄卒也敢鋌而走險。
乾成這一票,只要能活著跑出杭州,從此一輩子逍遙凡俗。
一萬兩對這些獄卒來說,甚至有可能買通當值的十幾人一起合謀來做,如此得手之後還能掩護逃離。
“汪掌櫃想要陸某做什麽?”
“不做什麽,只是想和大人交個朋友,這件事,是汪掌櫃給大人您的見面禮。”
陸遠失笑:“天下哪有掉餡餅的事,如果有也是有毒的餡餅,本官身子骨弱,吃不得這有毒的餡餅,感謝魏檢校帶來的消息,回頭本官會予檢校百兩白銀以資酬謝,至於這和汪掌櫃交朋友的事,還是罷了吧。”
魏植頗為詫異。
“大人難道不怕?”
“怕,當然怕,但是本官更怕和汪掌櫃交朋友,那時候可就不只罷官流放而是滿門抄斬了。”
陸遠抬起手,做了一個送客的手勢。
“魏檢校請吧,本官不送。”
“大人再考慮考慮吧,若改了主意,請派人三日內去往杭州和下官言語,下官自會安排處理掉那程定安。”魏植起身,作揖離開。
望著打開門後門外那漆黑的夜色,一陣過堂風吹來,陸遠打了個冷顫,面容也逐漸嚴峻。
這個年,過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