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經特意挑選了這個好日子來離開南京,趕赴浙江前線。
在南京三品以上的官員悉數到齊,於城外送別張經。
“部堂此去一定是馬到功成,平逆剿賊,收復失土。”
“提前給部堂道喜了。”
“撮爾小人、疥癬之疾,朝廷天威之下必然是化作齏粉。”
六部九卿紛紛給張經送上了道賀祝語,每個人臉上都掛著衷心的祝福。
這一刻大家夥都是真心的,誰都希望張經能夠剿滅汪直打通海路,如此,江南織造局和市舶司的船才能出海,才能賺取大量的財富回來。
張經喝了踐行酒,抱拳敬了一圈,隨後轉身上馬,帶著軍隊拔營南下。
“都散了吧。”
年齡最大的吏部尚書王學夔發號施令,帶頭登上馬車,他一走,聚集在城外的幾十名官員紛紛登車離開,韓士英則喊住了陸遠。
“伯興,來老夫這同車回去。”
陸遠誒了一聲,隨後衝車夫揮手,後者便自行趕車離開。
尚書的馬車駕雙馬,車廂很寬大,多上陸遠一個也不會顯的擁擠。
“部堂。”
陸遠敬坐下手,面視韓士英,等著後者開口。
韓士英言道:“前些日子,度支司把去歲的帳做出來了,看過沒有。”
“看過了,去歲江南六省一共入庫各類物資,折銀大概為一千四百多萬兩,八成需上繳北京,解送的事,下官回頭去尋兵部、漕運總督衙門協調,盡快給北京送過去。”
“嗯,皇上和內閣都等著這筆銀子呢。”韓士英歎出口氣來:“這稅銀一年比一年少咯。”
陸遠低頭答話道:“是,戶部的財稅收入已經連續六年下降,從嘉靖二十二年的一千八百九十萬兩降到了如今一千四百多萬,銳減超過四百萬兩。”
“老夫聽說你之前在淳安乾的不錯,淳安的財政很是健康,那胡宗憲在余姚學你,也做的有模有樣。”
“部堂過譽了,屬下並沒有做什麽,只是整肅了一下治安罷了,治安轉好,市井自然繁榮。”
“現在咱們江南大不如前了。”韓士英撩開車窗的簾布,看著外面滑過的南京城市貌,感慨道:“嘉靖二十年之前,那時候江南織造局和市舶司的船還能出海,每年可以為江南賺上千萬兩的財富,那時候咱們大明朝,雖然日子過的也緊巴,但還是能轉得開,自從朝廷封了海疆之後,日子便一天比一天難過。
老夫在南京幹了幾十年,這市井城貌幾十年來的變遷都看在眼裡,是一年不如一年,越發的蕭條了。”
陸遠沉默相對,等著韓士英繼續說。
後者感慨了一番,放下簾布看向陸遠:“指望張經剿滅汪直、打通海路是出路,但是也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張經一個人、寄托靠著打仗一件事,兵無常形,勝敗輸贏說不準。
所以咱們也不能坐以待斃,六部九卿幾位堂官都和老夫聊過,要讓咱們戶部想辦法,分內之事沒什麽好說的,老夫打算把這事交給你。”
“恭聆部堂訓示。”
“訓示談不上。”韓士英擺了擺手:“算是老夫請你幫忙,你看著乾,怎麽做才能幫咱們江南創收,不能再這樣窮下去了,不然坐吃山空,那百十個倉裡的家底子早晚會被吃乾淨。”
窮極思變,眼看江南財政一年比一年糟糕,南京城裡的六部九卿們坐不住了。
這是打算行改革之事啊。
陸遠幾乎是下意識的就想到了張居正改革,想到了考成法和一條鞭法,但這兩個改革措施僅一瞬間便被陸遠自行否決。
這種改革過於大刀闊斧,老張靠著托孤大臣、首揆疊加起來的絕對權威最後都搞的一團糟,後面也不過是換上張四維、申時行縫縫補補,將就度日。
自己不過是個南京戶部右侍郎,就算有了韓士英的支持也不夠。
推動大刀闊斧的改革,最後難逃一片狼藉,慘淡收場。
如此說來,自己也只能選擇縫縫補補這一種辦法了。
見陸遠擰眉深思,韓士英便主動溫言道:“你也不用太著急,這件事不容易乾,也沒想讓你一時就能拿出主意,過兩日老夫在府內設宴,宴請六部九卿各位堂官,到時候你也來,當著大家夥的面給出個草案想法,需要各部支持的,當場咱們就能尋求支持。”
“是,屬下記住了。”
馬車緩緩停下,趕車的車夫道上一句。
“韓大人、陸大人,到了。”
韓士英遂起身:“走吧。”
陸遠緊隨其後走出馬車,跟著韓士英進入戶部,一個人回了自己的公房。
公房內,胡宗憲和趙學雍兩人正任勞任怨的審閱著一道道事關戶部的奏本,見陸遠進來忙起身。
“參見堂官。”
“免禮,奏本先放一放,進來一趟。”
陸遠招呼兩人跟自己進屋,落座後便把韓士英交代的事拿出來說。
“你們也都想想,uukanshu 看有沒有什麽辦法能替咱們江南多創些營收,一人計窮,大家集思廣益。”
胡趙二人彼此對視,也都是滿臉的思緒重重。
“這百姓居家過日子,無非開源節流兩條路,戶部是朝廷的當家人,過日子也是如此,節流只能裁撤官吏、節省公費支出、停一些工事的修葺,眼下江南官吏數量已過數十萬,是否可以考慮......”
胡宗憲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陸遠抬手打斷:“裁撤官吏不可行,而且江南六省百姓六七千萬百姓之巨,數十萬官吏的員民比例並不算高,再裁撤又能裁撤掉多少,到時候錢沒省下多少,卻先將六省上下官員得罪一遍,對後面的改革更加不利。”
“另外,工事的修葺事關年年防汛,停了就有鬧汛情的風險,水火無情,毀了百姓家園便是咱們的失職,所以節流這一項不要考慮了,想想如何開源吧。”
趙學雍作為南京本地人,他倒是有些獨到的見解。
“堂官,下官久在戶部,對這幾年戶部財政越加吃緊困難倒是也有些了解,各省清吏司每年的兩冊登記,田畝數量都在減少,戶口也在減少,說明有大量的田地被兼並走,許多百姓賣地賣身成了佃農隱戶。
可否考慮。”
“打擊兼並,得罪的人更多,不可行。”
陸遠一聽兼並這個詞腦仁都疼。
反兼並就和打土豪分田地一樣,龐大的江南官僚集團、士紳階級能活剝了陸遠。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三人一時間都發起愁來。
改革,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