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莽蒼蒼,龜蛇鎖大江。
黃鶴知何去?剩有遊人處。
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
明末清初的武昌雖貴為湖廣首府,但毗鄰的漢陽府並不歸其直接管轄,而漢口還只是漢陽府下轄的一座縣城,加上限於此時的城建水平,自是遠沒有後來“兩江交匯,三鎮鼎立”之大武漢那份大格局,大氣象。
反倒武昌城數年間慘遭各方大佬蹂躪,一派破敗凋敝之景象。
街道雖然寬闊,但店鋪酒肆開張率並不高,行人也並不稠密;成年男子腦頂後拖著一根醜陋的細辮子,身穿長袍馬褂,有的還戴著瓜皮小帽;反倒是女人仍梳漢髻,穿漢服;小孩也未剃頭,穿著漢式童服。
清軍入關後不久,多爾袞即下達剃發令,遭到北方各地民眾強烈抵製,不得不暫停。
去年春夏之際,大順政權和弘光朝廷先後土崩瓦解,多爾袞狂妄自大,以為天下已定,再度下達剃發令,同時變本加厲配搭上易服令。
清廷宣稱什麽“官民既已剃發,衣冠皆宜遵本朝之製。”“剃發易服乃新朝第一嚴令,泰山可移,此令斷不可動!”,以及喊出“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等殺氣騰騰的口號。
再度激起各淪陷區民眾激烈反抗,清廷的應對方式極簡單,極粗暴,就是舉起屠刀,殺殺殺!因而鬧出“江陰八十一日”,“嘉定三屠”等人間慘劇。
但各地民眾的反抗至今未息。
多爾袞的態度和手腕雖異常強硬,但也並非一刀切,而是有十從十不從的原則。
比如男子必須剃發易服,而女人則可保留漢式舊習;成年男子沒得商量,而小兒暫時不必等等。
“兄弟,聽說堵胤錫昨晚又去勾引你了?”趙立正皺眉打量著繁華不再,有些礙觀瞻的市容,一旁的李來亨突然神經兮兮的問道。
趙立微微一怔,很誠實的點點頭。
“他是如何勾引你的?”李來亨緊盯著他問。
“也就是要我拜他為師,跟他學什麽聖賢之道,什麽修身治國平天下之類的。”趙立很誠實的說道。
“哦,那你從了沒?”李來亨繼續問。
“廢話!老子歷來喜歡野路子,討厭讀書,尤其是勞什子的聖賢書!”趙立瞥了他一眼,哈哈笑道。
“俺也是!”李來亨也放心的哈哈一笑,“亂世讀書有個屁用啊,橫刀立馬,馳騁沙場方為真豪傑!”
隨即打量了一下趙立的身板,真誠的邀請道:“要不,你跟俺學練武吧!”
說著,還炫耀似的輪了輪胳膊,臭屁的道:“你常誇俺身材好,都是練武練出來的!”
靠,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有人想收咱為乾兒子,有人想收為學生,還有人想收為徒弟。
咱就這麽搶手麽。
李過堵胤錫是長輩,就不說了;而你李來亨,咱可是一心想調教你呢。
“咚咚咚……”
“咚咚咚……”
“街坊鄰居們,這武昌城又換天啦,該拆辮子,穿回漢服啦!督師大人有令,三日內必須拆辮蓄發,換上我華夏冠服,違令者按清廷奸細處置!”
趙立正哭笑不得著,這時前面街面突然傳來一通鑼聲,有人放聲吆喝著。
二人連忙抬眼望去,只見一隊頭戴漆布冠,身穿皂隸服,手提水火棍的衙役大搖大擺的走過來,領頭的那位東張西望,扯開嗓門吆喝,身後兩人配合著敲打銅鑼。
街上百姓被驚動,紛紛張望過去。
隨著衙役漸漸走近,便有人摘了瓜皮小帽,開始拆辮子;很快,其他人也紛紛跟著效仿。
趙立瞧在眼裡,頗為欣慰的微微頜首。
雖然拆過的辮子如一蓬狗尾巴草般黏在腦頂後,也相當難看,但我漢人怎麽可能服滿呢?只是暫時屈服於滿虜淫威之下,滿虜的統治根基那是相當松垮。
也是的,武昌城淪陷才不到一年。
但遙想兩百六十多年後,卻有不少漢人為保住頭上的那根辮子,殊死反抗,以命相搏,哭爹喊娘著誓與大清國同生共死;他心中就有些滋味難明了。
那份奴性的養成,當真是匪夷所思。
歷史的荒誕與搞笑,令人歎為觀止!
“黃哥啊,小弟有句話,不知該不該說!”這時,街邊有一名後生扯開嗓門叫道。
“說!”領頭衙役停下步子,斜眼瞥著他。
“黃哥,你們當官的怎說,咱們就怎辦!但小弟想問問,今日拆了辮子,來日會不會再編起來呢!這幾年各路大王你來我往,咱們都被搞迷糊了!”
“對啊,棗哥兒這話問得好!”立刻有幾人起哄。
領頭衙役怔了怔,搖了搖頭,“咱也不知道,上面老爺們說怎弄就怎弄,你們照辦便是。記住,違令者以清廷奸細論處,含糊不得的!”說完,一招手,吆喝著帶著隊伍走遠了。
棗哥兒正與人竊竊私語,突然瞥見一旁剃頭擔子邊蹲著一個笑呵呵的小哥,立刻指著罵道:“瞧你小子樂的,日後若再剃發,你小子又得大賺一筆,是不是!”
剃頭小哥也不否認,理直氣壯的叫道:“有生意誰不想做,有錢誰不想賺啊!”
見眾人皆鄙夷的瞪著自己,他有些心虛,忙指著對面一位布店老板叫道:“咱只是賺點辛苦小錢,周員外賣布,怎麽易服,他都賺大了!你們瞧,他笑得可比咱還開心,嘴都合不攏哩。”
眾人連同二人一起鄙視。
“唉,這算是發國難財麽?”趙立搖頭歎道。
“這兩人忒無恥了!”李來亨點指著那兩人忿忿道。
趙立拍拍他的肩膀,語氣平靜的勸慰道:“‘躬自厚而薄責於人’,我等立志抗清的豪傑之士,當有這份氣度!”
李來亨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在一大彪標兵護衛下,二人來到城南倉庫,庫兵頭頭一見這等架勢,連忙滿臉堆笑,點頭哈腰的迎上來,又是請坐又是請喝茶的。
“有沒有遂發槍!”趙立一擺手,直截了當的問。
“小的這兒沒有,佟總督的護軍倒是有幾十杆,都帶走了。”
李來亨臉立馬一沉,怒道:“還什麽狗屁佟總督,早跑啦!現在武昌城是李大帥說了算!”
“那是,那是!”庫兵頭頭嚇了一跳,慌忙點頭賠笑。
“帶咱們去看看鳥銃!”趙立又一揮手。
“好,好,二位這邊請!”
在庫兵頭頭殷勤介紹,親自示范下,趙立檢驗完這批鳥銃,按正常手續挑了幾杆最好的,以及數百發銃彈,幾箱火藥;再檢驗了其他兵器,便帶著李來亨離開庫房,穿過一條街巷,朝城頭而去。
“兄弟,這鳥銃雖然威力不小,但發射起來比較麻煩,陰雨天還不能使,還不如多練練弓弩!”李來亨滿是不解的說道。
趙立笑了笑,也沒說什麽。
在他的建議下,李過很大度的按戰前約定,讓明軍佔領城南和城東;既然實惠悉數已得,照顧一下人家堂堂何督師的面子又何妨,何況還要人家當炮灰的呢。
雖然這炮灰材料太次了些,但總歸勝於無。
上了城南頭,趙立沿著炮台依次看來,最後停在一尊體型最大,炮管最粗最長的西洋重炮面前,饒有興致的觀看,詢問,並興致勃勃的讓人發射了幾發。
他得出的結論是,這等發射實心彈的西洋重炮不過就是加強版回回砲,發射頻率慢不說,炮管壽命也有限(好不容易整出一根,少則大幾十發,多則一兩百發,就報廢了,也就一兩場戰役的壽命),且笨重不便搬運。
但在一定時間內,一定數量集中起來玩,攻城效果還是杠杠的。
大明朝向西洋人購買,自製的,加起來大大小小西洋炮曾達近兩千門,最後還是亡國了。
可見這玩意兒,真不是左右天下格局的所謂神器。
但日後反攻,可有不少攻堅戰要打,重量級的西洋炮還是越多越好。
逛完了炮台,臨下城頭時,趙立還特意眺望了一番遠處山頭上,被左良玉摧毀得只剩一片殘木斷垣的黃鶴樓遺址。
眾人在街上包了一家三層樓酒館,吃過後,便打道回府。
路經一間雜貨店,趙立特意買了幾大袋白砂糖。
沒錯,就是白砂糖!
見他這麽喜歡吃糖,李來亨頗有些意外。
回到總督府,讓人將鳥銃,銃彈火藥,白砂糖悉數提進廂房;午寐過後,李過便遣人來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