堤高於岸,浪必摧之。
隱相二字,無疑是將蘇良放在火上烤。
遼國大皇子耶律洪基稱蘇良傳授變法之道而欲尊其為師的言論,更是火上澆油,讓人以為蘇良是在為自己鋪後路。
汴京城的百姓們,議論紛紛。
有人認為,乃是有小人在陷害蘇良,以此破壞朝堂穩定,破壞全宋變法。
也有人認為,蘇良確實在朝著權相的方向發展,日後必然權勢滔天,須要提前預防。
還有些人覺得“隱相”這個稱呼不恰當。
而是應稱呼蘇良為:半相。
當下的蘇良,已擁有了半個宰相的權勢與號召力。
一些好事者甚至還將蘇良與漢代的霍光、北周的楊堅、唐朝的朱溫等權臣做了比較,最後得出蘇良確實有權相之姿。
士大夫官員們也掀起了一番‘蘇良權高勢大,恩寵過重’的大討論。
多名官員上諫。
稱朝堂掌權相公,大多與蘇良私交甚篤,蘇良有逾權之嫌。
甚至還有人拿遼國、西夏、大理的國相舉例,言說蘇良日後有逾矩皇權之勢,請求官家將其外放。
討論聲越來越多。
攻擊蘇良的官員,不是眼紅蘇良政績者,便是蘇良損其利益者。
蘇良聽到這些言論,並未解釋一句。
他解釋,只會越描越黑。
他相信,官家定會為他主持公道。
只要官家將此事給出一個明確的定論,朝堂官員與民間百姓的討論自然會停息。
……
三月二十七日,近午時。
垂拱殿內。
趙禎將一疊奏疏推到一旁,面色陰沉。
“哼!我大宋朝堂因變法剛有些起色,這群官員便又搞這般內鬥之事,蘇景明有多大權力,難道朕不清楚嗎?一個個的,做正事無能,打壓同僚倒是一把好手!”
就在這時,張茂則快步走了過來。
“如何了?”趙禎問道。
張茂則回答道:“《大宋隱相蘇景明》這篇文章乃是一名落第書生所寫,目前並未查出有幕後指使者,他自稱是有感而發,然後為了賺取一些潤筆費,一些好事的百姓喜歡討論這些政鬥之事,便導致此事越傳越離譜……”
“有感而發?有感而發便能毀掉一名台諫官的清名嗎?”
趙禎又問道:“當下,蘇卿是什麽狀態?”
“蘇禦史並未向任何人解釋此事,在禦史台正忙著撰寫籌建尋礦司的細則條例。”
趙禎微微點頭。
“蘇卿知曉,此等事情,越解釋,別人便越相信,他是在等朕為其主持公道呢!”
趙禎想了想,看向張茂則。
“你如何看待此事?”
張茂則連忙低頭拱手,道:“官家,民間傳言,臣亦是蘇禦史之親信,為避嫌,臣不應言。”
“無須避嫌,朕相信你,說!”
“此事……此事完全是捕風捉影。官家與各位相公之所以倚重蘇禦史,非蘇禦史擅於左右逢源,為人處世八面玲瓏,而是其所言,確實能使得我大宋變好!”張茂則一臉認真地說道。
趙禎認可地點了點頭。
他深知蘇良秉性,根本不相信蘇良會弄權,並且蘇良也無法弄權。
大宋的財、政、兵之權,都在趙禎手裡握著。
正如張茂則所言。
朝堂眾相公認可蘇良,主要是因蘇良人品優秀,且能屢屢獻出上成的治國之策。
趙禎想了想,道:“告知中書,明日召開大朝會,在京朝官,非有重疾皆不得請假,朕倒要看看,明日誰敢再攻擊蘇卿!”
這一刻。
趙禎必須要站出來為蘇良主持公道。
他也怕,怕蘇良經歷此事後,會變得韜光養晦,收起鋒芒。
若蘇良收起鋒芒。
那大宋朝將會缺少一把最鋒利的長劍。
……
午後,銀台司。
歐陽修剛進門,便聽見一道令他甚是不舒服的聲音。
“蘇良不過是一名台諫官,卻隱隱有權相之勢,官家怎能不忌憚他,年輕人太過於鋒芒畢露,並不是好事!”
歐陽修舉目望去。
說話者乃是舍人院的直昭文館,起居舍人李宗。
“李舍人,背後議人長短,非士大夫所為!”
李宗扭臉一看,笑道:“原來是歐陽學士,下官並非在議人長短,所言皆是實情,蘇良勢大,全朝皆知,民間百姓皆稱其為隱相,難道不是嗎?”
“蘇良勢大?你從哪裡看出來的,他可仗勢欺過人?可照相公的禮儀做過事?還是以相公的口吻訓斥過你?”歐陽修厲聲道。
這兩日,歐陽修甚是煩悶。
他擔心這番流言會引得官家疏遠蘇良。
蘇良真要被外放,那將會是朝廷的巨大損失。
李宗見歐陽修如此幫蘇良說話,忍不住還嘴道:“歐陽學士,你與蘇禦史乃是摯友,以後的仕途沒準兒還要靠他幫襯呢,自然是幫著他說話。”
“但自全宋變法以來,從官家到兩府三司的各位相公,皆依蘇良之計行事,官家更是道出‘全宋變法不能沒有蘇景明’之言,這難道還不能證明嗎?”
“蘇良已有成為權相可能,為保證我大宋江山穩固,必須將其壓製,不然日後朝堂上皆是他蘇良之朋,那還了得!”
“我等作為大宋之臣,理應明白權相對江山社稷的危害,下官勸歐陽學士應秉持大義,將這股不正之風氣扼殺在萌芽期,絕不可令蘇良做大!”
……
歐陽修不屑一笑。
“唉!老夫實在沒想到,朝堂之上,竟然有如此多的蠢貨,實乃我大宋不幸也。”
“歐陽修,你……你竟敢侮辱我?”
“侮辱你怎麽了?大宋有伱這等官員,實乃大宋之禍!”
歐陽修正色道:“老夫且問你,若無蘇景明,全宋變法能如此順暢地展開嗎?若無蘇景明,西北百姓能在夏遼邊境挺著胸膛做生意嗎?若無蘇景明,揚州錢荒問題誰能解決?若無蘇景明,樞密院與三衙能有當下這般狀態嗎?若無蘇景明,茶引法與尋礦司從何而來?若無蘇景明……”
歐陽修一口氣說了十余個反問句。
李宗聽完後,思索了許久,才憋出一句:“功是功,過是過。下官上奏懇請蘇禦史外放,乃是擔心他居功自傲,誤入歧途!”
“擔心?僅憑擔心,便上奏誅心,此為士大夫行徑嗎?再者,蘇景明何時居功自傲過,你若有蘇景明對朝廷一半之功,不,一成之功,你罵我打我歐陽修,我歐陽修都不會還嘴還手!”
“官家與眾相公聽信蘇景明之言,不是因蘇景明精於世故,而是因蘇景明之言對大宋有裨益,在老夫眼裡,蘇景明當下之功績,足以拜相!”
李宗聽到拜相二字,不由得嘴角顫抖,無比氣憤地說道:“歐陽修,你太過於抬舉蘇良了,他能不能拜相,不是你說了算,我現在就去告知中書,你這等荒繆言論,實乃在拍蘇良的馬屁!”
“哼!我歐陽修行的端,坐的正,莫說你去告知中書,你去匯稟官家,我也認為,蘇良之功績,足以拜相!”
歐陽修放大了聲音,然後甩袖而去。
銀台司,乃是掌管天下奏狀案牘的地方,人多眼雜。
歐陽修這番言論,迅速被傳播了出去。
與此同時。
起居舍人李宗奔向中書省政事堂,將歐陽修之言,告知了正在裡面處理公事的文彥博和張方平。
“蘇良當下之功績,足以拜相?”文彥博笑了笑,道:“歐陽永叔此言也並不算錯,蘇景明若不是資歷尚淺,依照其功績,確實能拜相啊!”
一旁,張方平認可地點了點頭。
二人作為全宋變法的深度參與者,非常清楚蘇良對朝廷的貢獻。
李宗聽得一愣一愣的。
沒想到兩位相公竟然認為此話有道理,當即一臉鬱悶地離開了。
這時。
張方平看向文彥博,問道:“文相,您覺得蘇良日後會成為一代權相嗎?”
文彥博不假思索地搖了搖頭。
“不會。”
“為何?”
“景明雖有大才,但生性慵懶,最煩做瑣事,且並無掌控朝堂的野心。年輕一輩中,王介甫與司馬君實倒有可能成為權相,因為二人志在功名。但景明,他聰明著呢,日後一定是怎麽安逸怎麽過!”
張方平認可地點了點頭,又道:“就怕官家因此事而疏遠他,景明之才,百年一遇,若引得官家猜忌,那就糟糕了!”
文彥博再次搖頭。
“我覺得不會。官家比你我都要聰明,明日朝會,定會給出一個令景明滿意的結果,當下,在官家眼裡,景明比那些庸常之臣重要多了。”
“希望如此。”
……
禦史台,台院內。
蘇良聽到歐陽修那番“蘇景明之功績,足以拜相”的言論,不由得無奈一笑。
“唉!沒想到過於優秀,也是一種罪過!”
這一刻。
蘇良突然明白大宋的武將們為何要拚命地自汙了。
朝堂人心太複雜,無罪也能讓人難以自處。
那群庸常的文官們,心眼甚多,還總是喜歡搞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情,來彰顯自己的存在感。
防不勝防。
就在這時,蘇良接到官家欲在明早召開朝會的詔令。
他猜測,定是為了“隱相”之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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