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府大堂。
吳育身穿官服端坐於上方。
清風樓掌櫃王洪海、小二張來福、歌伎秋娘,站於一側。
稍傾,蘇良緩步走了過來,站在另一側。
他一眼便認出了三人。
歌伎秋娘為原告,掌櫃王洪海與小二張來福則為證人。
吳育高聲道:“權監察禦史裡行蘇良狎妓案,已驚動官家,官家嚴令,務必將此案查個水落石出,接下來,本官問話,任何人膽敢有一句謊言,本官必重罰!”
此話落後,歌伎秋娘三人都不由得低下了腦袋。
“歌伎秋娘出列!如你前日供認那般,是否與你對面之人在酒宴後於清風樓二樓丙字房,行歡合之事,約一個時辰後,二人方才離開?”
秋娘生得一副媚相,未語先落淚。
其抽泣道:“啟稟官人,確實如此,他見奴家美貌,便勒令奴家在房中等他,奴家不敢得罪他,便……便只能從了他,請……請官人為奴家做主!”
秋娘一邊說一邊哭。
其演技精湛,極易令人生出憐憫之心。
“張來福出列!”
“你可見到對面之人在酒宴後去而複返,上了二樓,進了秋娘房間?”
“見了,見了!這位……這位蘇禦史很猴急地上了二樓,當時還撞了我一下呢!”張來福一邊說,一邊還表演式地揉了揉自己的肩膀。
“他在撞你時,可還有其他旁觀者?”吳育又問道。
張來福想了想,道:“當時已是深夜,大廳內,就只剩下我和掌櫃的了!”
吳育看向清風樓掌櫃王洪海。
“王掌櫃,張來福所言可是實情?是你親眼得見對面之人上了二樓,約一個時辰才離開嗎?”
王洪海點了點頭。
“是,我不會看錯的,另外,房費都是秋娘付的呢!”
三人的回答嚴絲合縫,無半點漏洞。
聽到這裡,蘇良不由得搖頭一笑。
這三人明顯連說辭都商量好了。
一個受害者,兩個見證人,周邊又沒有其他人。
蘇良又是獨居,也無人為他作證。
吳育淡淡一笑,又看向歌伎秋娘。
“秋娘,既然你稱與蘇良行了歡合之事,那自然是赤身相見,本官且問你,其胸口可長有絨毛?”
歌伎秋娘眼珠一轉,回答道:“可能……貌似……好像有吧,那日燈光較為昏暗,奴家……奴家沒看清楚。”
“沒看清楚?那麽一大片絨毛,難道你都看不到嗎?”吳育反問道。
“有……似乎是有的!”秋娘順著吳育的話語說道。
啪!
吳育拍下驚堂木,厲聲道:“到底有沒有?”
“那晚……那晚……他……他甚是粗暴,奴家都嚇著了,所以沒有注意到這些,應該……應該是有的。”秋娘的聲音開始顫抖起來。
“蘇良,解衣!”吳育高聲道。
當即,蘇良將衣衫解開,露出白皙而健碩的胸膛。
其胸膛前並無一根絨毛。
但自脖頸下卻有一塊巴掌大的青色胎記,甚是醒目。
秋娘不由得大驚失色,辯解道:“奴家……奴家想起來了,那晚奴家看到了這樣一片青色胎記,當時……當時還被嚇了一跳呢!”
聽到此話,蘇良笑了,吳育也笑了。
“取熱水毛巾來!”吳育喊道。
很快,
熱水毛巾出現在蘇良的面前。 蘇良以毛巾蘸水,開始擦拭胸膛,片刻功夫,身上的青色胎記便消失不見了。
這是他和吳育早上商議出的計策。
秋娘三人嚇得臉色慘白,雙腿不由得止不住打顫。
砰!
驚堂木再響。
“秋娘,你可知一個賤籍女子構陷朝廷官員是何罪?你若再滿嘴胡言,本官可將你立即杖斃於衙前!”
吳育瞪著眼睛,官威十足。
“還有你們兩個,若查實做了偽證,不但自身有罪,還將連累家人,你們真以為靠著某位大人物就能免於刑罰嗎?”
噗通!
清風樓掌櫃王洪海、小二張來福同時跪在地上。
“官人,我們……我們招,我們招供,那晚我們什麽都沒有看到,是有人給我們十貫錢,另外威脅我們若不……幫忙便讓我的店鋪倒閉,我們……我們才……才不得已作偽證的!”
二人說出此話後,一旁的歌伎秋娘也癱坐在地上。
蘇良不由得長呼一口氣。
這真是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
他終於清白了。
半個時辰後。
清風樓掌櫃王洪海、小二張來福、歌伎秋娘重新寫了證詞。
證詞中,他們乃是受夏府管家劉忠指使,夏竦始終未曾出面。
但這已經足夠了。
蘇良很明白,靠著此事將夏竦絆倒很難,但卻能讓他離京外放。
當即,吳育將案宗整理一番後,便進了宮。
與此同時,得到消息的監察禦史包拯和兩位諫官,也開始寫章疏,彈劾夏竦。
……
翌日,近午時。
進奏院案的處置結果公布了出來。
罪名最重的三人,監進奏院蘇舜欽、進奏院右班直劉巽和集賢校理王益柔皆被外放。
一人任蘇州通判,一人任湖州長史,一人監複州稅。
天章閣侍讀王洙也被貶知濠州。
其他人,都被口頭警告一番,並未懲處。
蘇良亦是。
此結果,已經非常好了。
若無蘇良那篇《自罪書》,恐怕好幾人都會被削職為民,成為黨爭的犧牲品。
這一日。
性情剛毅的包拯,連上五道奏疏,彈劾夏竦包養姬妾。
但皆被皇帝趙禎留中不出。
所謂“留中不出”,其實就是讓夏竦體面離職。
很快,夏竦自請離朝。
趙禎命其仍以同平章事之職,知大名府。
與此同時。
蘇良的《自罪書》也傳播到了民間。
此乃皇帝趙禎的意思。
意在以民聲,遏製朝堂這種“汙人清譽”的陋習發生。
一時間,百姓們對這位權監察禦史裡行蘇良的風評大改。
大讚其性格剛毅,寧折不彎。
更有人送讚語:大宋台諫官之骨,當如蘇良蘇景明!”
百姓們就是這麽可愛。
雖對事不擅辯真假,但卻知曉什麽是好,什麽是壞,什麽是忠,什麽是奸。
蘇良經過此事也逐漸明白。
朝堂水深,非黑白二色可論之,日後做事須步步為營,不然隨時都有可能跌入深淵。
……
注:依史料,蘇舜欽因進奏院案被削職為民,後閑居蘇州,建滄浪亭,撰《滄浪亭記》,最終英年早逝。本書將其貶謫蘇州,意在讓其仍能寫《滄浪亭記》,為當代高中生保留這篇需全文背誦的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