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史台一切照舊。
朝堂亦無大事發生,蘇良清閑度日,甚是愜意。
唐夫子則在汴京城溜達起來。
揚州雖比不上汴京,那也是沿海地區較為發達的幾座城市之一。
唐夫子也並非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人,曾經也來過汴京城數趟。
他吃過看過,走在汴京城,那也是閑庭信步,既不會迷路,也不會手足無措。
蘇良和唐宛眉對他都甚是放心。
唐夫子溜達,隻為三件事。
尋好書,嘗好酒,品好茶。
年近花甲的他,人生至樂之事也就這三件了。
當了大半輩子私塾先生,他手裡還是頗有錢財的。
昨日蘇良給他錢,他都未要。
……
入夜,一座宅院中。
監察禦史李定躺在一張紅木椅上,望著浩瀚的夜空。
一旁。
那個跟蹤了唐夫子兩日的灰衣小廝開口道:“那個唐夫子,甚好書,這兩日,足足逛了十余家書鋪了!”
李定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知其所好,便可知其破綻。這一次,我定要讓蘇良身敗名裂!”李定咬牙切齒地說道。
李定對蘇良如此憎恨。
一方面是蘇良揍過他,一方面是政見不合。
還有最重要的一方面,蘇良過於優秀還比他年輕,以後的台長之位,李定根本無法與蘇良相爭。
“待除掉了蘇良,再擠走唐介,我便有台長之資了!”李定喃喃道。
又一日,午後。
唐夫子剛從一家書鋪走出來。
一個背著書箱的青年低頭朝其走來,二人瞬間撞了個滿懷。
嘩啦!
書箱砸在地上,一本本書籍散落而出。
“抱歉,抱歉!”唐夫子連忙道歉,然後蹲下幫著那青年撿書。
但他一摸到書,不由得愣住了。
“全套的《韓昌黎文集》?”
“這……這……用的是輕細白滑的池州紙,易著色而不易褪色的安徽歙州墨!”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還是梨木刻製的書版,這蝴蝶裝的版式也好看!”
唐夫子輕輕翻動著書頁,眼睛裡滿是亮光。
他將一冊書翻到最後,看到左下角的一行小字後,更是興奮。
“這還是唐末蜀中岩山堂的坊刻本,珍品,珍品啊!”
唐夫子的眼睛發亮。
宛如一位情竇初開的少年遇到了一見鍾情的女孩。
這套書,對唐夫子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唐夫子將數冊書都撿起後,不由得看向那青年人,問道:“敢問,這套書,賣嗎?”
青年人抬起頭,驚訝道:“你……你……你是監察禦史裡行蘇良蘇禦史的嶽丈?”
“你……你識得我?”
“前兩日,我在樊樓見過您,當時我還和蘇禦史聊了兩句,才知您的身份!”
“哦哦!”唐夫子點了點頭,他沒有半分印象。
青年人笑著說道:“伯父,你懂書又喜歡這套書,我便將其送給您了!”
唐夫子忙忙搖手,道:“不合適,不合適!”
那青年人自我介紹道:“我……我叫馬三郎,我有個堂弟叫做馬驥,在禦史台做筆吏,年終表現不是太好,我想著你能不能讓蘇禦史為他說幾句好話,若可以,這套書便作為酬勞了!”
“這……這……不太好吧,
這書多少錢,我出錢買了!” “咱都是讀書人,談錢就俗了,您……您就收下吧!若蘇禦史不讓您要,您將書再還給我就行,如何?我就在前面的金錢巷住,你提馬三郎,周邊的鄰居都知道。”
說罷,馬三郎便留下書箱,快步離開了。
唐夫子的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喃喃道:“現在的年輕人啊,演技真差呀!”
半個時辰後。
李定得到了蘇良丈人唐夫子拿到《韓昌黎文集》的消息,不由得大喜。
他興奮地在原地轉了三圈。
“我……我應該先去垂拱殿彈劾蘇良收贓,同時告知王中丞去帶著蘇良回家拿贓,如此一來,王中丞便不會搶我的首功了!”
……
大約一刻鍾後。
王拱辰一臉冷漠地走到蘇良面前。
“蘇良,有人舉報你收受禦史台筆吏馬驥賄賂,你可知罪?”
蘇良一臉懵。
“王中丞,這又是哪個小人杜撰的,我何時收受賄賂了?”
“你還敢狡辯,人證馬三郎已經找到本中丞了,你現在隨本中丞去你家一趟,罪證就在你家中!”
蘇良甚是迷惘。
隻得跟著王拱辰朝外走去,周元也迅速跟了上去。
在禦史台內部,王拱辰是有很大的權力處置下面官員的。
與此同時,垂拱殿內。
李定正在興奮地彈劾著蘇良。
“官家,臣接到線人舉報,蘇良讓其丈人收受賄賂,意圖將禦史台一名不合格的筆吏留在台內,王中丞已去蘇良家尋找贓物了,想必很快就能出結果!”
趙禎聽到此事,不由得心中一寒。
蘇良若真做出此等自毀前途的事情,最痛心的其實是他。
半個時辰後。
王拱辰、周元、帶著蘇良和數名禦史台吏員、以及證人馬三郎出現在蘇良家中。
唐夫子、唐宛眉和桃兒都走了出來。
馬三郎指著唐夫子說道:“王中丞,我的那套價值五百貫的《韓昌黎文集》就是給了他。他是蘇良的嶽丈,他答應會幫我告知蘇良,將我的堂弟馬驥保在禦史台中!”
蘇良一聽到馬三郎指認的受賄之人是他的丈人,受賄之物是書籍,心情不由得忐忑起來。
這一定是有人給老丈人挖坑了。
王中丞看向唐夫子,問道:“可是實情?”
唐夫子一臉平靜地點了點頭。
“馬三郎確實給了我一套《韓昌黎文集》,那書確實是好書,不過我立即將其送往了開封府,現在應該在開封府推官何郯何推官手中!”
“為何將其送往開封府?”王拱辰疑惑地問道。
唐夫子胸膛一挺。
“此等拙劣的栽贓計策,老夫怎能看不出來!價值大幾百貫的東西,直接贈予我,天上難道會掉餡餅嗎?”
“這分明是有人要害我賢婿,我已向開封府申訴,定要找出陷害我女婿的幕後指使者,不然我就去告禦狀,去敲登聞鼓,此等行徑實在是卑劣,實在是無恥!”
說罷,唐夫子從懷裡拿出一張紙,道:“狀紙我已經寫好了,稍後就將送往開封府!”
論寫狀子,唐夫子可是一把好手。
蘇良不由得笑了,他還是小看自己的丈人了。
而一旁的周元有些哭笑不得,心中喃喃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這位唐夫子看著比蘇良還要難惹!
而王拱辰舔了舔嘴唇,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