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疇好似沒有聽到裴敖的話,只是端坐太師椅,閉目養神。
而此時,四名全副甲胄的親兵已經入帳,就要上前,將裴敖和薛鎮綁起來。
轟!
薛鎮手持長刀,立於裴敖的身前,虎目橫掃,對著幾個全副武裝的兵卒吐出一個字:“滾!!!”
薛鎮如山嶽一般的身量,讓一旁的曹變蛟都眸光一閃,下意識的讚了一聲:好一個悍卒!
噌的一聲,
四位親兵已經拔出長刀,要和薛鎮一戰。
“裴某自請,無須坐守松山,給我一支五百人規模的騎兵,我可前往殺出一條血路!為其余弟兄為先鋒!”
裴敖對帳內的劍拔弩張視而不見,依舊在為自己爭取一絲從此崛起的機會。
“呵,”對於方才威脅自己的裴敖,洪承疇看起來並不打算給什麽機會了。
“不要五百,三百騎兵,我只需要三百人即可!”裴敖語速加快,聲音再次沉肅:“若是再少,就與送死無異,到時候我等身死無所謂,但是大明數萬精銳,全部葬身於此!從此山海關以北,盡沒滿清之手!洪大人,你原本光明無比,乃至於配享太廟的前途,也就是水中月,鏡中花了!”
裴敖的最後一句話,讓洪承疇的眸光微動。
此時,薛鎮已經腰身微沉,面對逼近的四人,隨時準備暴起。
帳內殺機彌漫。
曹變蛟看著周身彌漫野獸氣息的薛鎮,猶豫著要不要再從帳外調集弓手進來?
“一百!”裴敖語氣冷冽,幾乎是從牙縫中蹦出兩個字:“我只需要一百人!便可出城探路!!!”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洪承疇終於抬手,吐出兩個字:“慢著!”
咦!?
曹變蛟輕咦一聲,轉而看向裴敖,眸光微動。
帳內四個親兵聽到洪承疇的命令,立刻便收了刀兵,而後躬身立於一旁。
薛鎮見狀也退至裴敖身側。
“一百人?”洪承疇看向裴敖。
“一百人!”裴敖眸光幽幽,沉毅非常。
“去洗漱一番,吃點好的,半個時辰後,我給你一百精兵,你便出城一戰吧!”洪承疇一雙狐狸般的眸子,盡是算計。
王琦好似無所覺察,聞言端正起身,進帳之後,第一次向著洪承疇一拜:“多謝大人!”
“大人,你真的要給其一百精兵?”
帳內,曹變蛟坐在一側,語氣中帶著疑惑。
“你不覺得,他說的很對嗎?退入松山內城,丟了外城,即坐困等死。”洪承疇靠在椅子上,手中緩緩轉著兩顆嬰兒拳頭大小的黑色珠子:“既然已經是死局了,不妨讓他試一試。”
“如此損失一百精兵,得不償失!”曹變蛟搖了搖頭,雖然裴敖看起來自信非常,但是戰爭可不是沙盤推演,更不是單打獨鬥,乃是結陣衝鋒,一往無前,面對數以百倍計的敵人,仍然有衝殺的勇氣!
“你去挑選一百人,不必勇悍,”洪承疇重重吐出一口氣:“只要平常軍卒即可......老夫只是想看看,這個時候,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年輕人,是否是上天給我的一個機會?”
“末將明白了......”曹變蛟點了點頭,而後又道:“大人,要不要先進松山內城?我怕清軍很快便會殺來,到時候外城守不住!”
“不用,一個時辰而已,老夫等得起!”洪承疇安然坐於椅子上,眼眸低垂,仍舊望著案幾上的千裡江山圖。
“老夫等的起......”
洪承疇喃喃重複了一句。
這句話,不知道說與誰聽?
嘩啦啦啦,
寬大的木桶中,水波浪湧。
整個大帳中,都彌漫著溫熱的水氣。
裴敖雙臂展開,搭在木桶邊緣,雙目微閉,好似在思考著什麽。
隔著一扇木板,薛鎮泡在一個更為寬大的水桶中。
“大哥,從始至終,你都是抱著這個目的吧?”薛鎮沉默了半晌,突然開口。
“嗯?”裴敖仍舊靠坐在木桶邊緣,輕聲哼了一聲。
“從找到洪承疇,到索取一百精兵,”薛鎮扭頭,目光好似能透過木板,看到另一邊的裴敖:“你都是計劃好的!”
“我不想這樣窩窩囊囊的死去,”裴敖含含糊糊的回了一句。
“倘若,我們死在城外,”薛鎮撓了撓頭,繼續問道:“像是草芥,野獸一般死去,恐怕無人在乎吧。”
“所以......”裴敖的眸子倏然睜開:“閉上眼睛之前,先殺個痛快吧!”
而且,裴敖覺得,在真正投靠滿清之前,洪承疇這位在後世史書上背負無數唾罵的文臣大儒,必然先拚光所有底牌,而後才‘體面’的投降。
————
半個時辰後,松山外城,明軍大營。
有曹變蛟坐鎮,當下的大營,還算秩序井然,沒有太多的逃遁和搶掠事。
只是,那種恐慌和焦躁,依舊在每個人心中蔓延——整個大營,猶如一個火藥桶,只要一粒星火,便會瞬間爆炸。
在曹變蛟手下一親衛的帶領下,裴敖見到了洪承疇為自己挑選的一百余悍勇。
校場中,臭氣熏天,一百余人東倒西歪,或站或立,甲胄皆損,兵刃皆殘。
“這些人?”裴敖緊皺眉頭。
“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那親衛冷笑一聲:“沒有將你當場斬殺,是總督和總兵大人仁心......去吧,帶他們去送死吧!”
言罷,那親衛也不再理會裴敖,直接轉身離去。
裴敖沒有時間一個小小的親衛兵計較,扭頭觀察了半晌,才走向人群中。
噠噠噠......
在百余人中間踱步走了一圈,眾人皆是自顧自的低頭養神,或者直接呼呼大睡,沒有一個人理會裴敖。
“各位兄弟......”裴敖立於眾人中間, 拱手先問候一聲:“今日找你們過來,便是有一樁富貴,與眾兄弟共享!”
富貴?
坐在裴敖腳邊的一疤臉軍漢聞言嘴角一咧,直接扭過頭,側身向另外一邊睡去。
其余人同樣報以冷笑。
讓我們送死,還說的如此清新脫俗?
“我知道你們原本就是想逃出此地,往山海關去,但是被曹變蛟給擋了回來......”面對眾人冷漠的反應,裴敖背著手,仍舊笑著踱步:“現在,我為大家爭取了出城的機會,怎麽?你們反而不願意了!”
疤臉軍漢眉頭一挑,睜開眼睛:“現在城外都被滿清給包圍了,想跑,已經遲了!”
只要有人搭話,那便是有戲!
裴敖蹲下身子,近距離的看著疤臉軍漢:“兄弟,怎麽稱呼?”
“疤臉趙義!”疤臉男子抱著長刀在胸,靠在台下,眯眼回道。
“跑不跑得了,另說,但是不跑,呆在這裡,前無進路,後無援兵,堂堂大丈夫,死在這裡,豈不窩囊?”裴敖從腰間取出一包方才吃剩下的燒雞,以油紙包著,同時取出半壺酒水遞給疤臉男:“吃著?”
瞧了裴敖一眼,疤臉男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接過那包燒雞,同時將酒葫蘆攥在手裡。
將油紙包貼在鼻端深深吸了一口氣,那種令人迷醉的肉香!
太久沒有過了!
疤臉男不顧裴敖在旁,直接扯開油紙,露出裡面的燒雞塊,大口吃了起來,吃一口便仰頭往喉間猛灌酒水。
這一下,整個校場一百余人,盡皆圍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