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人馬從子時一直殺到了卯時末刻,整整四個時辰,王富貴們近乎於力竭。
而阿濟格一方也已經殺得眼紅力盡。
旅順的高大城牆,好久好久沒有酣暢的滿飲如此淋漓的鮮血了。
滾燙乃至於沸騰的鮮血。
紅色的溪流從城牆的磚縫中滲透而下,大地一片赤紅,殘肢斷臂在寒風中迅速的被冰封,連同血水都很快的凝固成冰。
遠遠望去,一片冰紅。
魅惑而詭異。
銀色的彎月漸漸隱沒在雲層中,消失不見。
而被初陽的日光已經開始普照大地。
遠離中心戰場的位置的一處高地上,三個馭馬帶甲之人,正遠遠望著遠處的廝殺,冷靜至極。
“老大?”薛鎮收回目光,看向裴敖:“要不要動手?”
“太早了,”裴敖搖了搖頭:“讓血再放一會!”
“我怕邱民仰堅持不住了,”一旁的趙義望著遠處漸漸停歇下來的殺喊聲,臉上的傷疤都在隱隱的抽動,不知道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沸騰的戰意。
對於趙義的擔憂,裴敖沒有回話。
實際上,如果韃子再次發起這種決死式的衝鋒,旅順城能不能堅持到第二天,很難說。
但是......無論如何,在裴敖看來,時機還不夠。
說實話,只要此戰能夠勝利,死多少人他並不在乎——活著的人享受勝利,死去的人永遠安睡。很公平。
嗚嗚嗚......
遠處隱隱傳來鳴金收兵的鼓號聲。
隨後大片大片的韃子兵卒開始撤退,而旅順城頭沒有任何的歡呼聲和興奮的動作。
很明顯,當死亡變成了一種常態,無論勝利或者失敗都使人麻木。
“老大,韃子退兵了!”薛鎮抬手一指,語氣帶著興奮:“他們也堅持不住了!”
緊緊勒著韁繩,裴敖死死盯著遠處阿濟格的中軍大纛,只見中軍大纛也在緩緩的向著北方退去——那預示著,阿濟格見識到了旅順城的決心,將帥營後移,準備做下次謀劃了。
“回去,要開始準備了,”裴敖調轉馬頭,不在看旅順放下的戰事,直接馭馬向著山坳處而去:“駕!”
一旁的薛鎮和趙義互看一眼,從對方眼中看出了興奮以及昂揚到顫栗的戰意!
馭馬跟在裴敖身後疾馳而去。
滿清大營,中軍大帳。
阿濟格的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只是目光不斷地掃視在帳內諸將的臉上掃視。
“此戰,整整四個時辰,未能寸進,”阿濟格的語氣帶著一絲冷意:“怎麽,等著本王親自馭馬上場,爬上城頭攻取旅順?”
兩個副都統,五大參領坐在帳內,戰戰兢兢,不敢去看阿濟格的臉色。
只有和阿濟格關系較近的鑲白旗副都統阿泰悶悶開口:“王爺,雖然此次進攻,我軍有所損傷,但是旅順城守軍此次更是死傷慘重,連城下的屍體都疊了半丈高,這一次的進攻他們防得住,是因為悍不畏死,氣焰高漲,但是第二次,第三次他們絕對守不住!別說他們兵力本就不足,就算是兵力充沛,也沒有人能在我八旗大軍的全力進攻下,扛過三天時間!”
言罷,阿泰起身對著阿濟格一抱拳:“末將可立下軍令狀,末將將帶兵親自攻取旅順城,若是一天之內拿不下,願自絕於旅順城下,以項上頭顱激勵八旗子弟浴血奮戰!”
廳內眾人聞言看著阿泰,有人冷笑,有人擔心,有人猶豫。
畢竟,旅順此次守城意志之堅決,讓這些八旗將官受到極大震撼——鮮血幾乎染紅了整座城池,死在城下的八旗兵,足足壘了三四層高。
阿泰敢說這話,那可有太多人看這位鑲白旗的笑話了。
阿濟格聽到阿泰的話,摸了摸下巴,鷹一般的眸子眨了眨:“若是立下軍令狀,到時候拿不下旅順城,本官可不會留情面。所以你有任何的要求,可以提前講!”
“鑲白旗下所有人歸末將調配,騎兵,炮兵,步兵,弓手還有所有蒙古八旗,漢八旗,統一歸末將所用......”阿泰好似早有腹稿,聽到阿濟格的話之後,低頭回了一句。
“軍中無戲言,”阿濟格的語氣低沉,帶著不容置疑:“攻城的時間,營屬,人員調配都由你來決定!”
撲通!
阿泰半跪在地:“末將領命!”
而當滿清大營緊鑼密鼓的研究接下來的進攻方案的身後。
旅順城, 卻處於一種悲愴的氛圍中。
邱民仰近乎精疲力竭,靠坐在城樓下的柱子上,砍得卷刃的長刀放在台階上,一旁坐著的是盧行貫,秦和,劉嘉文等人。
更遠處,便是三三兩兩,還可以活動,還有余力繼續守城的漢卒,此刻一堆堆的坐在火堆旁,一邊烤火,一邊啃著已經發硬的乾糧。這些乾糧,是城內的婦孺連夜送上來的——城內所有吃的,現在只能緊著城上守城漢卒,其余人,每天只能分到二兩就算不錯了,就算是傷兵,也沒有多余的糧食。
“死了多少人?還剩多少兵力?”邱民仰的聲音乾啞,好似每一句話都在撕扯著聲帶。
“四個多時辰的廝殺,折損五成,現在,滿打滿算,整個旅順城,能夠登城作戰的,不超過八百人,其中還包括了四百多從未上過戰場的百姓......”盧行貫坐在腹部纏了一圈的繃帶,但是血流太多,已經透過數層白布,不停的在往外滲著。
劉嘉文和秦和圍在火堆旁,沒有說話,只是默默擦拭著手中的長刀——裴敖給他們的命令,便是死守旅順城,在死亡到來之前,劉嘉文和秦和不會讓旅順城從自己手中丟掉。
“按照這種打法,下一次的進攻,便是我等的最後一仗了,”邱民仰的語氣有些悲愴。
不是因為死亡即將到來。
而是等他們死去,旅順城便要再次回到滿清的手中。
這種屈辱感,幾乎滿溢邱民仰的胸膛。
“不知裴老大等待的機會,什麽時候會來?”邱民仰微微抬頭,望著天際的蒼鷹,默然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