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在親軍驃騎前將軍王屏藩的山莊裡,召集眾軍政要員的子侄,似有結黨之舉。
密報中還稱,世孫把王爺派在暗中的護衛坑騙出來,攻打土匪山寨。
並收編了土匪,似乎在秘密訓練。
更離奇的是,世孫還假借王爺名義,從即將回永昌的鐵騎前將軍田進學手裡,騙來了數名蒙古騎兵;
在內府將軍吳國柱那裡,私自要來了百副甲胄、五十匹戰馬,動機未明……
從頭看到尾,什麽不肯讀書、軍馬、甲胄、練兵這些,方光琛看了一點反應都沒有。
但是,當他看到自己的傻孫子被忽悠去當免費夫子時,方光琛就知道,只要吳家這條大船不倒,他方家未來,至少能五代無憂了。
方光琛看完後,把密信還給內侍,笑道:
“不愧是小王爺,有王爺之風范。”
“小小年紀,就有如此魄力、如此手腕。”
“我家那個傻小子,在小王爺手下,被捏得死死的。”
“王爺得此麒麟孫,王爺果然是有福之人。”
“吳家蒙上天庇佑,當出聖天子啊。”
“臣為大王賀。”
方光琛不愧深諳官場,懂得要誇領導家的孩子,重點不是誇他聰明,而是要誇他像領導一樣有本事,有前途。
一頓彩虹屁,拍得吳三桂哈哈大笑。
按理說,吳世璠是繼承人,是跟吳三桂這個君王是水火不容的。
自古以來,太子(繼承人)這個職位,就是跟君王是個矛盾的存在,甚至能說是敵對關系。
歷來太子要繼位,最大的障礙不是其他王子或者權臣,而是君王本人。
因為太子做得太好,君王不高興,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挑戰;
太子做得不好,君王也不高興,覺得自己選的這個太子怎麽就那麽廢物。
太子親近文武諸臣,關心國政,君王不高興,擔心太子要培植黨羽,提前造反奪權。
太子遠離文武諸臣,不問國政,君王也不高興:國政你都不理,以後怎麽擔起祖宗基業?
因此,遍觀歷朝歷代,凡是立為太子(繼承人)能順利登基的,不到一,還有不少人是靠武力血腥上位的。
但太孫卻是例外。
更別說是吳三桂現在江山還沒穩,再加上他年紀越來越大,身體越來越差。
而原本最合適的繼承人吳應熊卻被清廷殺死,自己的嫡系繼承人就只剩下吳世璠這個獨苗苗。
吳三桂心中擔心的就是,這個未來的繼承人,在將來他自己死後沒法擔起重任,抗起現在他打下的江山。
甚至是擔心社稷傾覆、身死族滅。
如今看到自己的嫡孫,能懂得想要拉攏眾文武的子侄,心中也是老懷寬慰。
至於甲胄私兵……百余甲兵,能做什麽?
不過是給那小子練練手而已。
因此,深知吳三桂內心擔憂的方光琛,完全不擔心這樣明目張膽得誇吳世璠,會讓吳三桂忌憚。
果然,聽到方光琛的誇獎,吳三桂擺擺手笑道:
“廷獻你繆讚了。”
“這小子,不好好讀書,整天亂跑。將來孤這天下,還不是他的,哪還用得著如此。”
吳三桂招呼著老友坐下,兩個老人坐在鋪著軟墊的羅漢床上,盤著腳,談起他們的青春歲月。
少年負壯氣,誰人不風流。
當年方一藻經略遼東的時候,方光琛隨父在遼東生活。
方光琛善弈、能詩、多遊談,以管仲、臥龍自比。
彼時,吳三桂嶄露頭角,於祖大壽軍中任鎮寧衛中軍。
吳三桂善於交納,主動拜於方一藻門下,與方光琛初識。
二人雖相差十余歲,卻十分投緣,再加上方家是官宦世家,耳濡目染,早早就懂得頂層運作規律和政治規律,幫助吳三桂在清廷當王爺時候,解決了“台面下”的困難。
這讓世代武將出身的吳三桂而言,自然是對方光琛十分認可及信任。
人一老,就喜歡懷念過去,懷念曾經的少年輕狂。
“王爺,說起來,你還欠我一頭鹿呢。”方光琛打趣道。
“有嗎?孤什麽時候欠你的?”
吳三桂一怔,還有這事?我怎麽不記得了。
方光琛佯怒道:
“好你個吳長伯,又想潑皮耍賴不成!”
“當年某正要去學宮上學,汝帶著幾騎在某上學路上攔著,說甚‘此時郊外野鹿甚肥,多食鹿肉可補心神’。”
“某也是年少無知,信了汝的鬼話,被汝騙去郊外騎射。”
“那日半途大雪紛飛,莫說鹿了,麅子都沒見到半隻。”
“最後你我幾人,又冷又餓,隻得躲在山間一座破廟中避開風雪,汝還誆某喝酒!”
“還說甚‘口外的烈酒,入喉後切莫出氣,憋在腹中待酒氣行遍全身後,再呼出,可暖身禦寒。”
說完又佯歎息道:
“想某少年時,為汝所誆騙;如今我家那傻小子,也是給你家小子拿捏住。”
“看來老天注定,讓我方家世代得做你吳家的臣子喲……”
吳三桂聞言,哈哈大笑。
“你個書呆方廷獻,好生無趣。”
“某家是看你在先生面前,背起書來支支吾吾,甚是為難,方才帶你外出遊獵散心,又請你喝某家珍藏的口外好酒。”
“想不到你這廝不識好貨,隻惦記著吃,不識某家好心。唉,浪費某的好酒啊。”
誰都想不到,兩個攪得天下震動的老頭,此時如孩童般鬥嘴不休,在歡聲笑語中仿佛回到了少年時光。
“唉!何時能重回遼東老家喲。”
吳三桂忽然感歎道。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隨著年華的老去,吳三桂的思鄉之情亦愈發濃烈。
方光琛也正色道:
“王爺乃當世聖人,必能驅逐韃虜,湔彼臊氛,定鼎中原。”
吳三桂一聲苦笑,擺了擺手。
大周如今的情況,吳三桂無須對方光琛隱瞞。
雖說此時天下鼎沸,群雄皆反。
但如今最大的變數,仍是在江西,就看能不能打過去跟耿藩合兵。
還有就是,要不要把盤踞在廣東、仍然忠誠於清廷的尚藩給滅了。
畢竟,過長江,估計很難了。
江北的夜不收來報:
荊州城上,布滿了紅衣大炮;
荊州城下,綿延的拒馬、遍地的鐵蒺藜, 把荊州打造得如鐵桶般牢固。
周圍幾裡的村子,沒有半棵大樹,半個活口。
一夜之間,村民全部消失不見,周圍幾裡無半點人煙,甚是瘮人。
要攻荊州,連裹挾周圍村民都裹挾不了。
更別說過江後的能夠征集到錢糧、補給。
若要攻荊州,只能靠船舶載將士們渡江後,一點一點地啃。
勒爾錦就像一隻縮頭烏龜,拚命地跟燕京要補給錢糧卻無膽進攻。
但至少,他把荊州建成一座龜殼,讓吳三桂想咬都咬不動。
……
“今日臣過來,是有件事,想跟王爺稟報的。”
言罷,就把雲南總管府的奏報呈給內侍。
內侍雙手接過奏報後,轉呈給吳三桂。
吳三桂從頭看了一遍之後,眉頭微皺:
“壯圖這是什麽意思?向孤打世璠的小報告?”
“到蚊香寺那裡清查度牒和抓奸人,這不是件治安的小事麽?”
吳三桂與方光琛近四十年的交情,兩人關系非比尋常。
吳三桂在他面前毫無保留,是真正的知心之交,完全沒有必須在他面前,做出上位者“看不懂要裝懂”的神秘姿態。
方光琛搖搖頭道:
“小王爺這事可不小啊。”
吳三桂卻不以為然,心想一個舞杓少年,能惹出什麽大事。
於是示意方光琛繼續說。
想不到,方光琛說出了吳三桂這輩子想都不敢想的兩個字。
“臣大膽猜測,小王爺是想……”
“滅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