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高坐在榻上的皇帝,終於算是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你出宮吧,看看能不能幫到他。”
桑弘羊再次有些發懵,原本已平複下的心,被這句話又提到了半空,天子心中到底是怎麽想的!?
“桑弘羊,你是有什麽不解之處嗎?”皇帝此時居高臨下的問道。
“陛下,微臣……微臣愚鈍,確實未能領會聖意。”桑弘羊說道。
“先前,朕給你的旨意是什麽?”皇帝佯裝嚴肅地問道。
“陛下讓微臣看著樊千秋,有事要立刻上奏;若遇到事急之時,可請建章監衛將軍……”桑弘羊突然停下了。
“今日,你已向朕上奏了,此舉做得很妥當,往下該要如何做,想來你也應該知道。”皇帝意味深長地笑道。
這一刻,桑弘羊恍然大悟,立刻明白皇帝的聖意了。
這是皇帝對樊千秋的考驗,但何嘗不是對他桑弘羊的考驗,對建章監衛青的考驗呢?
皇帝心思縝密如此,實在讓桑弘羊這個臣下欽佩和……恐懼。
“微臣明白了。”桑弘羊再次行禮道。
“你自行去吧。”皇帝重回平靜說道。
“諾!”
桑弘羊匆匆離開了,宣室殿中,又安靜了下來。
一眾宮女內官站在門外和廊下,低眉順眼,無人敢有任何的造次。
劉徹聽著桑弘羊的腳步逐漸離去,臉上的淡漠迅速化去,進而開始燃燒,最後在眼中聚成了熾熱。
這個樊千秋好大的膽子啊,竟然敢去逗弄這權勢滔天的竇家。
也難怪桑弘羊會這麽著急,畢竟竇家的宅院都快要和未央宮一樣高,一樣寬敞了。
在建元新政當中,竇嬰確實站在自己這邊,甚至因此受到牽連,被太皇太后罷官。
太皇太后去了之後,所有人都以為竇嬰會被自己重用,成為朝堂的柱石。
可是,劉徹沒有啟用賦閑在家的竇嬰,更沒有重用任何一個竇家的子嗣。
因為哪怕是太皇太后已經去了,可這竇家的勢力仍然膨脹得太大了一些。
太皇太后走了,竇家也該跟著走了,賴在朝堂上,實在是非常不體面啊。
劉徹一直在等,等竇嬰自己徹底退出朝堂去,可等了那麽多年都白等了。
在這幾年裡,時不時就有竇嬰的黨羽上奏進言,請求自己重新啟用竇嬰。
這讓劉徹對竇氏一門更加忌憚。
慶父不死,魯難未已。
更何況,朝堂上實在太擁擠了,哪裡還有竇氏落腳的地方呢?
舅舅田蚡這個外戚、韓安國這些老臣、主父偃和司馬相如這些賢良文學、張敞和義縱這些乾吏……
還有桑弘羊這些青年才俊,全都眼巴巴地盯著朝堂上的位置呢?
竇家和他的黨羽乖乖覆滅,就是他們最後一次向大漢宗廟盡忠。
之前,劉徹一直沒有尋到合適的借口,如今,這借口不就有了?
這還未曾面聖的樊千秋在竇家的宅院上挖了一鋤頭,劉徹倒想要看看,能不能挖出一個洞,或把牆挖倒。
當劉徹在心中盤算時,皇后宮中的一個小官小心翼翼地了進來,行禮下拜。
“啟稟陛下,皇后想請陛下到椒房殿去用膳……”
劉徹皺了皺眉,並未說話。
最近,他都是在宣室就寢的,許久沒有去椒房殿了。
一想到要面對皇后那過份的殷勤,劉徹就覺得厭煩。
可是,太后幾日與他說過,讓他多親近親近皇后,這樣才能拉攏好館陶公主。
畢竟,館陶公主仍在宗室裡有著非同尋常的影響力。
這朝堂上,為什麽總是亂糟糟的呢?
“朕知道了,去回報皇后,朕今日去椒房殿用午膳。”
“諾!”小內官面有喜色,連忙站起身來退了出去。
“來人!”劉徹大聲地喊道,另一個內官連忙進來。
“讓謁者傳口諭給田丞相,讓他即刻到宣室來見朕!”
“諾!”
劉徹看著內官離開,滿意了一些,這朝堂,該借著這個機會清理清理了。
希望樊千秋,不要辜負他的期望,定要鬧出一些動靜來,讓這死氣沉沉的朝堂,有些新氣象。
……
當皇帝下諭召見當朝丞相田蚡,密謀朝堂大勢的時候,桑弘羊在少府找到了衛青。
衛青現在擔任六百石的建章監,在上林苑統轄著一部五百人的從中騎——天子在上林苑的親衛騎兵。
平時大部分日子裡,衛青都要在上林苑帶兵練兵,只在月中的幾日才到少府來處置錢糧軍餉等瑣事。
今日恰好就在少府,所以桑弘羊才能那麽順利地找到衛青。
桑弘羊將整件事情的向衛青詳述了一遍,而後就請其與自己同去清明北鄉,為樊千秋解困。
讓他沒有想到的是,衛青沒有立刻動身,反而有一些遲疑。
“衛將軍,若不快些,此子命休矣。”桑弘羊急忙催促道。
“桑使君,去倒不難,可去了我等如何應對?”衛青問道。
“這……”桑弘羊雖精於算計,可臨事總有些急忙, 被這樣一問,不知如何應答。
“你我是朝廷命官,總不能摻和到民間私鬥中吧?”衛青雖然隻長桑弘羊幾歲,卻事事都考慮得很周全。
“報給義使君如何,讓長安縣寺製止,名正言順?”桑弘羊就想了一個新的辦法。
“使君要莫忘了,縣官說過,不可讓義使君知道其中糾葛。”衛青對這細節還記得非常清楚。
“那當如何……”桑弘羊急得有些跳腳,現在已經是辰時了,竇家門客恐怕快到清明北鄉了。
“你且莫急,待我想一想。”衛青說完此話,就在這人來人往的少府前院若無旁人思索起來。
“這、這……”桑弘羊很是著急,卻又不敢打斷衛青思考,那坐立不安的模樣引來旁人側目。
“我帶一什親兵與你喬裝前去,若是那樊千秋能夠應對,我等就不出手,以免節外生枝……”
“若樊千秋有危險,你我就亮明身份,說在這清明北鄉買到了以次充好的駑馬,要問責他。”
“如此一來,至少可以先救出此人,讓其性命無虞。”衛青沉穩地說道。
“可……可之後呢?”桑弘羊又急忙問道。
“之後的事是那樊千秋該管的,我等讓他活下來即可。”衛青說道,“縣官隻讓你我管此事。”
桑弘羊也聽明白了,剛才在宣室裡,皇帝所說的不也正是這番意思嗎?
他不禁心生佩服,衛青不簡單啊,雖在行伍,在領會聖意上卻比他強。
“衛將軍所言極是,那我等速去?”
“好,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