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澤見楊守春進來,沒有繼續踏實坐在椅子上,趁著無人注意的時候,悄悄站起身子,來到刁知縣的身後。
【鬥米作價銅錢二百七十,至秋稅結束.......】
只是掃了一眼,他就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事實擺在這裡,即便是不願意相信,也不成了。
“寫的很清楚,楊主簿,還請你著人再多寫幾張,縣衙及城門處張貼,至於鄉野,也安排人送過去,要讓吉水百姓人人皆知。”刁珣隨意掃了幾眼,發現寫的很是明晰,看樣子這李清,倒是人不可貌相,是位乾吏。
“既如此,我先去辦事了。”楊守春臉上再擠出點笑容。
“辛苦楊主簿!”
“份內之事罷了,縣尊且留步。”
見楊守春走的遠了,宋澤方才活泛起來,竟是有些坐立不安,如猴子一般,想要抓耳撓腮。
打破腦袋,他也是想不明白,事情怎麽會如此發展。
“宋押司,莫要心急。”
刁珣眼底閃過一絲滿足之感,或許,宋澤此番表現,才是拍馬屁的集大成之法,至於楊守春及胡德潤之流,恭維流於表面,著實無趣。
昨夜,對方借著賞荷賦詩,將話題引到秋稅,自己將錯就錯,用了些許招數,哄的對方一時忘形,當然,主要還是靠著自己的進士身份,否則,這評詩論詞的,根本沒人在意。
隨後倒打一耙,借著自己過往的莽撞性格,索性裝成愣頭青的模樣,想來,將近兩個月的時間,夠這個楊主簿去了解自己的過去。
最後直接使出撒手鐧,“都是為了你好”,讓出一成利潤,讓人啞口無言。
除非當場撕破面皮,否則,對方是不會拒絕,真要是拒絕了,刁珣也在計劃之中,無非是擺明車馬,憑借知縣的位置,強行壓服,只是這樣一來,秋稅之中,難免會有么蛾子。
或有兩敗俱傷的可能性。
刁珣遮遮掩掩,隨意說了些過程,算是解釋。
“也罷,總歸這件事,有利於秋稅,屬下佩服!”宋澤瞧著刁某人的樣子,知道是不願意說的太仔細,自己又不能強迫,也就算了,心中隱隱折服。
“以錢代米之事了結,眼下還有個疑難,中田一畝地收八升米,下田一畝收七升四合,若是折價,該當幾何?”
刁珣聞言,略一思索,就明白過來,眼下既然以錢代米,需要將米和錢,設置一個比例,按照昨夜的說法,不能低於三百錢,否則的話,胡德潤等人,根本就賺不到自己所說的一成利潤。
那麽,該當多少......
“宋押司,你有何建議?”穩妥起見,刁珣還是問問這老吏的看法。
“按照往日習慣,加上耗損,以及各種借口,百姓所繳賦稅,要比正常數目,多上三成到五成,而眼下有了二百七十錢的價格,百姓負擔少了很多......”宋澤斟酌的說了句。
意思倒也明白,若是一鬥米還是三百錢,百姓約莫多繳一成,這一成讓胡德潤等人賺取,縣衙是沒有了任何利益,若縣衙甚至於州府想要插手這部分,就得在三百錢的基礎上提升,至於提升多少,全看刁知縣......
刁珣在公署內行了幾步,眉頭皺起,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他是明白的,這朝廷上下,可能有幾位如海瑞般的清官,但是,多數,都不是愛民如子之人。
或者說,這種事情,在袞袞諸公眼裡,根本不值一提。
只要穩住不要造反罷了,就是造反,不反到自己頭上,也屬無礙,那是純粹的淡漠甚至無視。
要是嚴苛按照律法收取秋稅,難免自己就成了大環境的異類,就是自己不要,手底下的胥吏呢,便是王五,這攬戶的活兒今年可就沒了,正常人心裡都會有怨氣。
刁珣自問,自己非是那種鐵面無私之人,否則,就不會讓出這一成利潤出去,還是考慮存己身,以及楊守春身後之楊學士。
其中利益糾結,著實難以理清。
“且讓本官想一想。”
刁珣眉頭稍松。
“那屬下就先告退了。”
宋澤離開知縣公署,回頭看了眼,心中升起難以言說的感覺,總歸......應該算是個好官吧?
旋即搖了搖頭,如此一來,答應自家娘子,今年攬戶之事,就該無疾而終了,說不得今晚又該受到怎麽樣的念叨。
這般思索著事情,卻不想,差點與前面停著的人撞到。
抬眼一看,是李清。
“押司。”對方打了個招呼,似乎是刻意在等他。
宋澤點點頭,神色有些複雜,不準備說更多的話,就欲離去。
“你又在賭了麽?”
李清眼睛下的黑痣抖了抖。
“和你無關。“宋澤的腳步頓住,回答道,旋即頭也不回的離去,只是身姿稍顯的挺拔,轉過牆角,抬眼見參天古木後,方才悠悠歎了口氣。
“賭?也許吧……總有贏一局的時候。”
李清站在原地,良久,未曾離去,隨著初秋的一縷涼風拂過,才回過神來,沒來由的說了句。
“或許,這一次,你真的能賭的贏呢?”
他搖了搖頭,駐足片刻後,收拾好自己的情緒,行至主簿公署。
卻見楊守春暴跳如雷,臉色極為暗沉,地上隱隱見到陶瓷碎片,從花紋上看,大概是對方所鍾愛的影青壺, 市面上,作價三十貫錢,一般人家是不能享受了,更別說,僅僅出口氣,就直接砸了。
“為何來的如此遲緩?”楊守春察覺到來人,收攏起袖口,坐在椅子上,怒氣稍稍收斂,語氣卻又陰冷。
“遇到點急事,稍耽擱了下。”李清大概是早就已經習慣,神色不變的解釋。
“嗯。”楊守春倒也沒追著問,而是說起心心念念的事情。
“李書吏,你且說說,這刁知縣,是個什麽意思?是裝不懂,還是真的想做個清官。”
說到後面,他甚至忍不住嗤笑起來。
清官好官,稀奇的很呐……
“主簿……”李清聞言,正欲說出自己的看法,旋即又想起那日刁某人所作的五言,沉吟半晌後,方才說道:“這一時半會,倒也看不仔細。”
“也是,這人心呐……”楊守春看了眼李清,接著轉過目光:“若不是想著他將黎德魁這個糙漢趕走,此番我定不能輕易答應。”
“主簿,今年何不借此機會,與民生息,再有,借著楊學士在朝中舊識,何不追求一次遷轉,以金銀開道,將來未必不能做一任知州。”
李清忽然說道。
“哼!”
楊守春聞言,卻是冷哼一聲,嘴裡帶著點怨氣:“那死老頭未必會幫我,再說,這當官撈錢,未必位置越高,錢越多。”
說罷,他的眼神閃爍,透露出一絲陰狠。
“這民力就像是野草,燒不盡割不盡,放過一年少一年,不行,我得想想辦法……他刁某人,也休想攔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