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烈虎目圓睜,沒有顧及王五以及一眾人等的詫異目光,直接半跪在地,垂下腦袋,頗為愧疚的說道。
“某未報恩,便孤身離開,致使縣尊今日陷此危境,又姍姍來遲,險些釀成大禍,我……”
刁珣一愣,臉上的驚喜神色淡去,心裡閃過一絲感慨,這大概就是春秋時期的義士,恩怨分明,有恩必報,讓他這個來自幾百年後的靈魂,相當有些不適應。
他心裡雖然有著希冀,但終究沒有個挾恩圖報的想法……
“韓烈,趕緊起來,你這說的哪裡話,當日本官救你,一則為自己求得一線生機,此乃我之私心,二則,本官知吉水縣,當辨明冤案,洗清冤屈,職責所在,何談恩情?”
韓烈聞言,慢慢站起身子,但臉上仍舊浮現著愧色,刁珣一看便知,這自己說的,別人就沒往心裡去。
“好!”
魯聽潮卻是一聲喝彩,上下看了眼刁某人,讚歎道:“你這知縣,倒是個好漢,值得俺們托付,若是今日能活命,俺亦願意為你鞍前馬後!”
王五咳嗽了一下:“咳咳,縣尊,我這位兄弟性子比較直爽……”
今日有韓烈在,脫身的機會倒是大了不少,但還是極其危險,就算是僥幸活下來,這魯兄弟行事孟浪,不拘小節,和刁知縣這個讀書人,能合的來麽……
須知,這共患難容易,今夜逼到如此絕境,不得已所有人抱團,等到危機解除,還能共富貴麽?
還是醜話說在前面為好。
“無妨。”刁珣淡淡笑了下,頓生豪氣,恍若此刻處在梁山水泊的聚義廳內,自己也是江湖好漢,當即向前踏出一步,握住魯聽潮蒲扇大的雙手,不顧滿手血汙,緊緊貼著。
“如此好漢,願意效忠於我,卻是天大的好事,大宋開國,多少文臣武將都崛起於鄉野,更別說大宋之前,草莽英雄不知凡幾,莫要妄自菲薄。”
“嘿嘿!”
魯聽潮聞言,喜不自勝,滿臉堆笑,對這個刁某人,更是心生折服之意。
刁珣松開手,同樣是滿意,經過這片刻時間的相處,他哪怕不通武藝,也能瞧得出來,這魯聽潮戰力卓絕,必然要比王五強上一籌不止,但較之韓烈如何,又是不太清楚。
總之,是個能打的,或有劣習,但完全能夠接受,民間有俗語說,百樣米養百樣人,但凡是人,都會有陰私鬼祟的一面,只要不是那種傷天害理,窮凶極惡之人,用上一用又有何妨?
僅僅這一縣之地,都能有楊守春這般喪心病狂,積蓄武力,肆意屠殺的人在,到了州府,甚至於臨安,刀光劍影,可想而知。
粗暴的政治手段,往往物理消滅才是最直接的手段,總有人忍耐不住,用出來這般招式,經此一事,不得不防。
“韓烈,你怎麽這般巧,到了此處?”
刁珣抹除腦海中的雜念,那些事情,畢竟還是遙遠,還是先解決眼前的生死危機,方是正事,和前次設局謀算黎德魁以及山匪不同的是,這次兩個人可沒有任何的約定,對方能這麽巧趕到,驚喜之余難免有些多想。
是有事趕到一起,還是兩個人都被設計了?
“縣尊,當日韓家村一別,我在家並沒有多做停留,而是在王家宅子附近找到殺手的痕跡,一路追蹤下去,卻是到了萬安縣,找到一處山寨,裡面山匪約莫幾百人。”
韓烈定了定心神,總歸,還是能有機會救下刁知縣,哪怕今夜出了意外,對方身死,自己亦會跟隨,除去死在殺敵的路上,不做他想。
“在山間待了一天,準備回轉吉水,卻不想有幾十名山匪下山,通過水運往吉水而來,我趁機混在其中,直到剛剛,聽到王都頭的奇異嘯聲,知道出事,這才匆匆趕來。”
刁珣微微頷首,如此說來,當真是極為巧合,但是,也得多虧韓烈有著足夠的機警。
“原來如此......”王五的臉上不禁露出一絲莫名笑意,原來自己的信號,還多叫來一個幫手。
魯聽潮則是默默站在一邊,沒有說話,兩隻眼睛滴溜溜轉著,上下打量韓烈,從這些人的反應來看,這位人高馬大的壯漢,應該是個好手,若不是現在身處險境,他非得過上兩手不可。
“如此說來,現在江上應該泊著幾十名山匪?”刁珣察覺到韓烈身上的水漬,明顯不是霧氣所致,大概是從江裡面泅渡而來。
“正是。”
“陣仗不小,可知道有什麽目的?”
“據我猜測,他們應該是來販私鹽,數量頗大,船艙裡面滿是鹽粒,最上面一層用稻米覆蓋,用於掩飾。”
“鹽?”
刁珣發出一聲驚疑,隨即反應過來,若是私鹽,倒是合理了。
這大宋朝,都城還在開封的時候,便為這鹽事,鬧的不可開交,須知,這鹽誰也缺不了,其中利潤自然極大,所以都是官府在經營,現在市面上的官鹽基本上都是淮鹽。
這淮鹽自淮南到江南西路,路途遙遠,成本由此升高,又加在百姓身上,負擔極大,當老百姓們既不願吃,也吃不起官鹽時,鹽盜的生存空間就出現了。
這些鹽盜聚集起來,翻過大庾嶺,從廣南東路的鹽場販來質量優良的廣鹽,聲勢浩大, 多番剿匪,均不能盡除,這是大宋開國以來,一直未能解決的問題。
這利潤足夠大,殺頭的生意也有人做,很是合理。
想來,這黎德魁就是這夥鹽匪在吉水的靠山。
“韓烈,你既然尋了過來,想必路上已經瞧見了楊守春這老豬狗手底的人,可有把握一同殺出去?”王五見刁珣似是在思考著什麽,便問出了他心裡覺得最要緊的事情。
“據我看來,加上我也能殺出去。”韓烈回答的很是乾脆,顯然這個答案,他早就想清楚了。
“對面至少有七八張強弓,若是被堵住,確是很難脫身。”
“七八張強弓......”
王五的神色黯淡下來,不是短兵相接,這強弓,就是收割生命的利器。
“不過,這兩夥人,似乎有點矛盾,我聽灰袍人說,要將苦幫一並收拾。”韓烈忽然想到什麽,補充道。
“摟草打兔子,倒也有可能。”王五發出一聲嗤笑:“楊主簿這撮鳥,倒是打的好算盤,就是這卞幫主,怕是要落入陷阱而不自知。”
只是,他也明白,對方內訌歸內訌,但己方還是情勢艱難。
韓烈到來的驚喜感,差不多消散一空。
誰都想活命。
“諸位。”
這時,一直做思考狀的刁珣忽然抬起頭,臉上帶著絲難以掩飾的躍躍欲試。
“我有一計,或可試試。”
話音剛落。
屋外猛然卷起一陣狂風,濃霧陡然間,開始散了。
颯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