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湖忠義志,七律星塵風。
可歎英雄過,盡忠海虞空。
草澤丈夫志,半點九尺紅。
且說楊澗當時領了一派人馬突圍,只要得勝,亦或是盡忠,誰知天道奇怪,連人帶馬也被捉去,楊澗卻不似前番甄績被捉時,全軍都來救護,這裡一個同心協力的都無,怎生是好?楊澗只是懊恨欲死,氣憤得怒火破胸,若是身畔有杆鐵槍,更要抬起來刺人。閑話休說,這裡關銅、李菟二人縛著楊澗一路只顧走,不多時到了鹽山寨。李菟便屯下軍馬,關銅領了四五百人,押了楊澗上山。行了不久,便到鹽山關寨上;宋江、史脫、袁方、鄧天保等一眾不曾廝殺的頭領領著數百個內寨軍士早來接應了。楊澗雖然被縛,英武之氣不減,宋江見了,也自欽敬,暗暗地道:“這個人看來也是個英雄,我宋公明自江州至梁山泊,又從梁山泊至此鹽山寨,見過天下無數英雄好漢,雖然各自性格不同,也都是一般威武,一般雄壯。這個人卻恁地特異,不似舊人。”便對關銅道:“賢侄先解放他,休要捆壞了。”關銅聽了,料他也不敢亂動,便稍稍放松了捆綁。楊澗聽了,笑道:“我楊疏淋死也不懼,倒懼你捆綁?”宋江聽了,傾佩更甚,上前對關銅道:“這個人我卻也聽得是甚麽團練使,雖然屈在下僚,倒有乃父關勝之風,隻可收降了他,日後同聚大義。”關銅也低聲道:“小侄自理會的,這個人槍法倒也好,小侄須想個法子服他。”楊澗聽得不清,暗暗笑道:“且看這賊寇有何說話。”宋江便命兩個精乾嘍囉打掃房舍,又命擺下宴席,請楊澗來。楊澗聽了,冷笑道:“大宋將軍雖然勇武,卻不得不入他幕帳耳,罷了,罷了,我便要看這廝們有何計議。”見來請的頭目到了,也不多話,昂然隨去。那忠義堂上眾好漢都歸來了,十數把交椅團團排著,宋江等人早已入座,見楊澗到,各各起身,道:“鐵槍將軍今日為何入我鹽山?”楊澗大笑道:“賊寇也知楊將軍鐵槍乎?”早有一人將出腰間長劍,亦大笑道:“你這廝,本事雖有,情義毫無,今番教你看鹽山寨厲害!”便一劍刺來。楊澗面不改色,看朱慷時,卻甚是尷尬,隻得收了劍。眾人依舊就座,楊澗滴酒不進,隻冷眼看那一眾好漢吃酒。酒至半酣,楊澗耐不住,一拳打在交椅上,叫道:“你們這廝,好沒道理!要殺便殺,誰個怕你!”那朱慷笑道:“無本事人,才知要死要活,有本事人,都曉得天下忠義,只是苟且在草莽之中。”楊澗見這朱慷言語非凡,料想他定是與眾不同之人,更加細細一思,想起眼前之人與自家交手之事,在心裡道:“這廝們曉得武藝,也不是一般的。我曾聽過有個梁山泊,那上面倒有多少武藝高強之人。”這楊澗思量一陣,一是天上星宿降世,二是被這朱慷言語打動,三是好奇這鹽山寨上眾人的武藝,便道:“今日我是敗軍之將,於法於國不得幸存。但我自幼學武,這槍法端的出自名門,若是你等有人可破,我便歸順你這山寨。”歇了一氣,又道:“若是我歸順,你等也要與我約定,一不許傷害良民,二是我有一個兄長,此人也是與我同來征討的,若是你們捉獲,切不可傷他性命。”宋江聽得此話,便對楊澗道:“我等已聽得了,且請將息數日,再商量言語。”楊澗聽了,笑道:“數日豈不悶殺!明日便交鋒罷了!”宋江點一點頭,道:“既然如此,明日便交鋒。”楊澗也不吃酒食肉,自回那準備的房舍去了,預備明日鬥武交手。
不說楊澗去歇,自說宋江待眾好漢散了,獨留關銅、朱慷、李菟三人在堂上,道:“這個好漢也是特別,聽得他叫楊澗,又說名門之後,當是楊家將了,楊家將傳下武藝,便是楊家回馬槍,這個如何破他?”朱慷道:“我等堂堂正正,不以陰謀取人。這回馬槍恁地難破,便是武二叔叔曾說連環步可以步下取他,若是騎馬時,也尋不得破綻。”李菟道:“前番在那山下廝殺時,俺卻曾用大斧砍他馬腿,這招如何?”朱慷道:“便使不得,非是我多話,哥哥這戰法隻可廝殺用,用此法怕他心下不肯。”李菟道:“此是甚話!”宋江道:“也有些道理,聽得他說,還有一個同來的猛將,也要捉了他才好。”當時四人說了一陣,又飲了幾杯酒,各自去歇息不題。
次日天曉,楊澗起個大早,正逢著頭目來送酒食;因了一夜未曾有飲食入口,也不遑多讓,便吃了酒飯,也不顧那頭目,一直奔去。走到後山處,便見了一個教場:中間一片空地,四周明晃晃排列著槍刀棍棒。楊澗見了,笑道:“這廝們也日日演習武藝,怪道敗得了我。我鐵纓槍楊疏淋也不是好欺之人!這番看我武藝!”說罷,去槍架上拿了一枝鐵槍,使個“雄鷹探天勢”,大笑道:“何人欲與我對敵!”話音未落,早見一聲喝道:“休要猖狂,我李菟來也!”那李菟摩弄手中開山大斧道:“前番山下交手,俺這柄大斧不曾發市,今日和你見個輸贏!”掄斧力取楊澗。楊澗道:“今番我不要馬,也殺得你大敗虧輸!”手中鐵槍翻翻滾滾,直取李菟。兩個鬥了三四十合,李菟雖然蠻勇,怎耐得臂上被楊澗刺傷過,這裡斧法漸漸亂了,虛架一斧,退將出去。楊澗看時,輕笑一聲,早見一將又到,奔上教場,手搦四齒鋼劉,攻取楊澗。楊澗見是袁方,暗暗道:“這廝們為何老是步鬥,不肯容我施展麽?”又奮起神勇,大戰袁方。二人亦鬥了三四十合,楊澗喝一聲“著”,袁方急掄回鋼劉,楊澗使鐵槍一磕,“當”地一響,袁方一驚,手忙腳亂,險些刺著,也退將下去。楊澗見了,也不趕去,叫道:“這裡地方不闊,且尋個地方放轡頭!”此時關銅、朱慷等人都到,聽了如此,關銅道:“大哥見麽,這廝欲要馬上鬥一番,便讓我去!”朱慷應了,道:“賢弟小心應對,我隨後便來。”關銅便整束了裝帶,提了那口金龍偃月刀,騎一匹快馬,重複回那教場上,道:“那將軍,你欲要馬上相鬥,快去牽了那匹馬來!”楊澗道:“你莫要詐我!”去山後馬廄裡一尋,果見了自家黃馬,並無傷損,看來比先前還好些。楊澗略放了心,跨上黃馬,提了鐵槍,縱到教場上,道:“你來!”關銅便揮刀直砍,楊澗提鐵槍架住,兩個大戰一回,當時朱慷、李菟等人都在廝看,不由叫道:“好武藝!”當時正鬥到分際,楊澗施展槍法,刺向關銅馬上來,關銅也不顧馬,雙腿一蹬馬腹,半空起個霹靂,大喝一聲;諒你楊澗上陣勇猛,也不曾見如此攻勢!那裡想得還鬥,只顧丟了鐵槍。關銅也不傷他,哈哈大笑,道:“此鬥如何?”楊澗面上紅雲揚起,道:“我楊疏淋自視豪傑,以為這槍法天下無敵,誰料竟有足下這般之人!”關銅笑罷,兩個同下了馬,關銅道:“今番可服了我鹽山寨麽?”楊澗道:“武藝也好極,只是不知人心服眾麽?”朱慷道:“惜哉!你卻不知那陳希真一類原來也是強盜,盤踞猿臂寨。我們倒也是一般的人,只是不傷百姓,自食其力,自充倉廩,物資都是銀兩買的來,不曾詐害百姓一分一毫,恁地不比那官場之內的蠢蟲強些?”楊澗聽了,一話不出,思量許久,道:“罷了,我前番有言,今日歸順,並無異心,只是日後你們卻不可殺害良民。”朱慷道:“這個自然。”便命排布宴席,斟酒切肉,請楊澗吃,鹽山寨又是一員好漢入夥,按下慢表。
卻說甄績當日下落如何,原來那日甄績領了人馬突圍時,並不迎著鹽山寨兵馬,彼時何禱同於玦、王飛豹等人聽了擒獲楊澗,只顧得收軍,也不來管他;這甄績竟從亂軍之中殺將出來,逃脫一條性命。當時收攏人馬,點看一陣,兵丁不上二千人,甄績無可奈何,隻得先屯駐下來,查看地勢。過了一二日,卻都毫無事務,倒有人馬逃將下來,紛紛亂說,甄績聽了,叫苦道:“楊疏淋怎的如此命苦,倒被這無良賊子捉了!”便要領著這殘余人馬前去攻打,拚將一死救他下來,背後眾軍士紛紛去勸,好容易平息下來,甄績氣憤憤地去歇了,次日天曉便起,提那兩柄銅瓜錘只顧瞪著鹽山寨上看。看了一回,大叫道:“兀那賊子,是會的送我與疏淋賢弟相見!”那裡有個人理他?甄績隻得暫退回,思謀道:“這寨子上人馬既能捉獲楊疏淋,想來有些本事。我當敗軍之際,軍心不振,若是他趁虛來襲,卻不空捐了身子?倒不如先退軍,再作理會。”當時甄績約束人馬,徐徐退走;鹽山寨上那些好漢,一來得了楊澗,二來也掛心梁山泊上墨足、阮涼二人,便不去管這甄績了, 由是甄績領兵退走時,毫無阻攔。
當下卻說東京城內雲天彪等人如何行動。原來這數日裡,雲天彪統傅玉、雲龍、風會、程子明四人操演陣法,又同劉慧娘等商議破敵之策。慧娘道:“聽卿姐手下那彪敗軍報說,這廝們慣用器械取人。我當同孔叔叔先打造器械也。”天彪稱是,便對慧娘道:“我媳,你也識得些陣法,替愚舅看一看如何?”慧娘答應,便同天彪來那屯軍之處,只看連綿兵馬,渾圓不絕。天彪笑道:“這個只是副陣,主陣須我自家在內,方得操練。”慧娘道:“便是副陣都如此精妙,想那主陣定然更奇。”當時二人談敘一回,又同雲龍等人見了一面,各自打點行裝,預備出征。原來天彪這番出征,系打了山東地方征討的名義出軍,慧娘同孔厚二人是借參謀名義隨來的,又恐怕生出變故,一面安插細作,一面習練陣法,以此多留了這數日。待這陣法習練好了,天彪便要出軍。前番已說過,天彪這陣法,是五色旌旗連環而成,黃旗部下一萬軍士,其余四色旗幟各是五千人馬,又接應、輜重等各營五千人,慧娘同孔厚領五千人,更有呼延綽、皇甫雄、馬元各領三千人為左右護衛,程子明之弟程子孟領一千人,鎮衛中軍。如此計算,共有五萬人馬,在此新春之時,齊出東京,浩浩蕩蕩向鹽山寨來。
且說這甄績領軍退走,行了數日,到得一處。正欲歇息時,忽的有個軍士而來,道:“甄將軍,此番好了,救星到也!”有分教:北地雄再戰鹽山寨,女諸葛巧思器械謀。畢竟那軍士所說是何意思,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