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何宮中設計謀,呂後刀下斬神兵。
禍首不念赤霄劍,鹽山再起聚豪英。
縱虎起禍犯靈甲,哂笑當是真將軍。
隻說藏跡當時見了那個物事,卻道是甚麽?原來正是那雙僧鞋,原來這黎藏跡的戒刀、佛珠之類,都是原來有的,並身上穿的僧袍,亦是自家原來少林寺內的;只有這雙僧鞋,是鹽山寨上做成的。當時藏跡見了這僧鞋,驀然想起鹽山寨上還有趙備、於玦二人,道:“那二位兄弟如今不知怎樣了,不想卻不如何,一想便恁的想念他們。昔日我同於兄弟從那潼關去,欲投邊地軍旅安身,誰知路途上逢著這個趙備哥哥,甚是好酒好食招待,如此好情分!後來我卻不合打死了一個不良的浪蕩子弟,又逃奔一陣,卻不知是何道理,那裡來的神仙撮合趙、於兩兄弟並我到這個鹽山寨上。雖然閑常寂寞,卻也不乏滋味。我而今離去,只因一時之煩惱,不曉得他們如何交焦急哩!”思量一陣,藏跡道:“罷了,也先撒開,待到無事之日,我便回去一遭,告知那兄弟們我並無事故,也介紹這曹家兄弟與他們認識,不是好麽?”當時藏跡如此商量,心下也不煩悶,仍舊居住在這曹家莊蠻寨內。
卻說鹽山寨形勢如何。當時寨上,隻得趙備、袁方、史脫、甄績四人,且都各安職守,要保全鹽山本寨。誰知藏跡一走,小嘍囉急忙報知四人,趙備無可奈何,道:“其實當初來此,也是我所倡議,黎兄弟並不恁的讚同。今番他要走,算是人各有志,雖然我與他交厚,卻並不知他欲去向何處。罷了,與他有緣再會!”說罷,流下淚來。雖然袁方、史脫等人與黎藏跡交往不深,見趙備如此苦悶,也煩惱起來。本待要去尋藏跡,卻害怕寨上空虛,真是不知頭路,難以解脫。
再說寨下與雲天彪交兵之事。原來自斬了傅玉,鹽山軍心大振,朱慷見了,心下大喜,正要催兵猛進,關銅、何禱等人也十分讚同,當日點兵出寨,叩雲天彪軍前直攻。天彪軍中大將都是與鹽山寨交過兵的,唯有蘭生不曾交手,更覺這朱慷等人是賊兵造反,不放眼中。當時蘭生騎一匹高頭大馬,領部下一千精銳軍士,手提獨足銅人,殺至陣前。朱慷見了,揮手中雙股劍殺將過去。蘭生接著,兩相廝殺。鬥了數合,蘭生覺道有些不敵,暗暗道:“賊人如何如此厲害!昔日休說甚麽清真山,便是那梁山本寨都沒有如此厲害的賊子,傅玉將軍卻倒被他殺了,我須得提心對付。”一銅人直從朱慷頭上飛將過去,又掄圓打到朱慷馬頭前。朱慷急控住馬,收住劍,心底也自道:“這官軍大將卻倒有些武藝!怪道他手上那甚麽鳥武器,不知有何解數。”蘭生收攏軍士,暫且罷戰。朱慷恐中埋伏,也不去追趕,兩下息兵。
蘭生歸到自家寨內,忽聽得天彪號令,便問道:“是何號令?”那傳令來的兵道:“請將軍至雲相公軍中商議。”蘭生叫備馬,帶了數個親隨同去。到了天彪軍前,又同雲龍、程子明、孔厚、風會、劉慧娘等人相見了。天彪同眾人坐下議事,開言道:“目下討賊,雖然彼逆我正,卻進取不得。正不知是何道理。”風會道:“相公不必憂心,想當初我等討賊,尚費了七載功夫。費時費力,也是常理。”天彪轉生憂悶,當夜眾人依舊飲酒論事,畢竟心內不喜,愁雲慘淡。時至一更,蘭生起身辭去,眾將也隨了起身,各返營寨。歸到營中,蘭生因了酒醉,只和衣而臥,倒在鋪上,便睡熟了。
誰知也是天數,這哈蘭生平日筋骨強健,卻不料這日夜裡因添了酒意,更加天氣驟寒,蘭生竟感了風寒,次日起來,方欲演武,卻頭昏腦脹,提不起精神來,心內大驚,知是病了,急叫一個親兵去請孔厚。須臾孔厚來到,上蘭生帳內看診。蘭生起身道:“孔先生看如何?”孔厚道:“並非甚麽大事,只是感了風而已。將軍須得小心養息,這數日休要用心。”蘭生叫苦道:“卻是苦也!叫我不得廝殺!”孔厚道:“回子兄部下有無甚了得的副將,隻叫他管數日,這裡小弟仍然每日過來診視,兄長不日便好,休要擔心。”蘭生聽了,略略放下心來。兩個又談了一回,孔厚告辭出去,蘭生便喚那兩個自家親信的回部將軍哈立、陳幸鑾入帳。兩個到了,入帳參見蘭生,見蘭生面容疲憊,動問道:“將軍為何今日如此猥瘁?”蘭生歎道:“本帥不幸感了風寒,這數日正在害病,雖然並不是甚麽大事,卻不得動用心思,更廝殺不得,這裡軍務,只要你兩個替我決斷,非到大事,須不必報我,雲相公處,你等隻說我患病未痊,暫時開手廝殺不得,暫緩數日。”那哈、陳二人都依了,齊出帳去,蘭生閉眼歇息,須臾入夢。睡了一陣,欲要起身時,隻覺得渾身熱將起來,毫無力氣,隻得又轉回去歇了。這蘭生雖心有余力,卻不得管事,隻得托付那哈、陳二人,自家安心養病。
隻說那哈立、陳幸鑾二人探問了蘭生已畢,出到帳外議事。哈立道:“我們雖和這蘭生將軍同是回部之人,他卻一人把著兵權,更兼嚴行號令,弄得軍中風氣肅然。我想天下如此安定,要這肅然風氣有何用?而今他已病了,那孔將軍來此診他,叫他休要管理事務,便把這一軍托付與我們。賢弟且看,我們在此處既無甚錢財,更無甚麽好處,不如就這附近尋幾處村坊,壓榨些錢財使用,也算我等不白來一回。”陳幸鑾道:“若是這哈回子倒回來問我們的罪,卻如何是好?”哈立道:“這個不妨,只要我們遮蓋得好,便無甚事。”陳幸鑾想了一回,道:“既是如此,依仁兄所說也好。只是我們且不可都去。”哈立道:“說得是,我武藝高些,又是我說將出來,便是我去。”陳幸鑾也無異議,當時哈立點起一千人馬,各提刀拴槍,行將出去,這裡陳幸鑾自領其余人馬駐守,按下慢表。
隻說哈立領一千人馬出營寨而去,行了數十裡地方,途中並不見一兩個大的村寨,隻得道:“晦氣!只是空走了一遭。”正要回返時,忽聽得前面行的人馬報來,道:“哈將軍,原來不遠之處,有火光明明閃現,定是個有人住處。”哈立聽了,心下大喜,叫一聲道:“好也!”領一千人馬只顧走。又去了數裡,方見了那處火光所在。原來是一個崗亭,影藏在小丘之間。哈立道:“卻又來!吃了如許的苦,卻還要攀這一座丘!”想了一回,道:“卻還得去!”便領人馬近前看時,原來那座小丘,也不甚高,哈立見了如此,心內大喜,提一口刀,對近身數十騎道:“你們都隨我來!”提了刀,只顧去那崗亭前看,原來正是一個好村寨,在那半山裡端坐。哈立正欲回馬時,忽聽得一聲梆子響動,及至走了不遠,那寨口早聚了一彪人馬,為首一人,手提一條玄鐵鎖鏈,騎一匹馬,大喝道:“你等是甚麽人?夜裡來劫我村坊!”哈立見一彪人齊出,心下大驚,卻轉念一想,覺道這一夥人定是一夥賊人,自家道:“原來還有如此一夥人,竟敢抗拒官軍!把來當做這賊寇的黨羽!”便不覺怕,縱馬上前,背後隨著來的一千人馬,也都緊緊跟將上去。哈立當先,飛馬直到那一彪人馬面前,舉刀便劈。那為首的人也不言語,提那條鐵鏈擋住哈立刀鋒。兩個就那裡鬥了數合,哈立有些遮攔不住,大驚道:“這卻是甚麽人!”便虛架一刀,撥馬暫退。那提鐵鏈的也約束住人馬,道:“你這山賊,尚不快走,半夜裡來討打麽?”哈立心內大怒,卻看那人了得,不敢上前,隻得尋機退走。卻說那提鐵鏈的是何人?不是別人,正是那曹家蠻寨內金弩將軍曹晰!這裡也不是別處,正是曹家蠻寨的東寨。曹晰當日卻來這裡,催收財賦,就住在此處。當夜裡親身在寨門邊巡更,聽說有許多人乘夜來此處,只怕是一夥山賊到此,便點了守夜的人馬,一齊去看。卻說哈立退走,見自家人馬萎靡,方才想到來此之故,大怒道:“叵耐這一夥人如此可惡!我不入去砍翻那廝們,不算報仇!”便重複催動人馬,要返那寨子去,不移時,便到了那夜裡所見的崗亭。哈立見狀,心火燒將起來,大喝一聲,只顧領人馬殺將入去。那隨了來的人馬,一來是將軍的命令,二來是不曉得緣故,全都並力向前,揮刀舞槍,隨哈立殺入去了。哈立到那寨前,只見寨門大開,空闊一片平地,更無甚險要,便只顧搶入去,看時,四周房屋村落,阡陌交通,連成一片,來往之人,都面上掛笑,忽見了哈立衝入,俱各大驚,抖作一團。只有一個膽大的道:“你卻是甚人……”話未說完,早被哈立一刀砍入,頭顱滾落。那一眾來往的人,都嚇得手腳軟了,走不動路,早被哈立一刀一個,砍翻馬下。能走的盡皆喊道:“殺人了!”邁步便逃。哈立呵呵大笑,正欲去尋財物時,忽聽得響動,一個好漢立在當街,叫道:“是何道理,白日來我村坊攪擾!”哈立看時,正是那夜來與他相鬥的使鐵鏈的人,不由得怒發起來,大喝一聲,道:“我正要來剿滅你們這賊,卻如何抗拒冠官軍!”舞刀上前,發起憤來,直搦曹晰。曹晰亦大喝一聲,左手鐵鏈一纏,隔住哈立的刀,卻把右手劈面打來。哈立躲閃個不及,只見那曹晰手內一物飛出,哈立眼中一亮,霎時疼痛不已。曹晰見傷了這哈立,便道:“你等是那一處來的山寇?”哈立見叫他山寇,大怒起來,忍著疼道:“你倒叫我山寇?實話說與你,我便是那朝廷將官,征討鹽山寨的哈蘭生將軍部下將校便是我!你而今倒傷了我,看我……”說未了,早覺道難支,原來不是他物,正是前文所說,曹晰曾學飛弩之術,便是藏在袖中,有一張小小弩箭。曹晰雖然學得,卻不肯輕易示人,非危急之時更不曾用,當時因見了這哈立如同山寇一般,更加傷了自家村坊裡的良民,心下怒氣迸發,隻得把這飛弩使將出來。卻再看那哈立,當時正被那飛弩一箭射入眼中,疼痛難忍。隨了來的人馬見勢不好,急護住哈立,一擁上來救了,回身便走。曹晰見了,本待要趕,卻被那不曾傷的寨民勸住了,道:“大莊主,那廝們雖傷了我們幾個,卻又有些勢力,看來不是好惹之人,我們隻保得沒事便好。”曹晰聽說如此,隻得回身道:“既是如此說時,你們那寨民都來幫忙。”眾人應允,曹晰便用馬載了那砍倒的屍首,同幾個精壯的寨民護送去一所空房子內安置。路上眾人都無言,唯有曹晰暗暗沉思,良久方道:“你們且好好看守這數具屍首,我回本寨去尋我那兄弟,齊心協力,鬥這山寇。”那一眾寨民都稱是,道:“全憑二位莊主調度。”曹晰飛身上馬,提了鐵鏈,拴了飛弩,騎那匹快馬穿入村坊,一徑兒直奔曹家蠻寨的中寨去了。那裡寨民自安殮屍首,痛哭一回,待曹晰歸來不題。
隻說那一彪人馬護著哈立,急匆匆便走。行不多時,早見一人領數十個軍士前來接應,哈立隨身的親兵看見,認得是陳幸鑾,心內大喜,看這哈立時,眼中卻被箭射入,已自昏迷不醒。陳幸鑾大怒起來,道:“哈將軍為何如此?”那親兵稟道:“卻是被一個賊人射傷……”便把哈立中箭的事故全都說將出來。陳幸鑾聽了,道:“且先安置了哈將軍,待我與他理論!”叫點起人馬,帶了前番回來的軍指路。行了半日,便到得那曹家蠻寨。陳幸鑾停馬問道:“便是此處麽?”那軍道:“錯不得,便是了。”陳幸鑾便提口刀,對那寨內大喝道:“你等逆賊,不出來獻上頭來,倒苟且在此,真是賊寇做派!”話未說完,早見一個好漢,手提一口赤銅寶刀,奔到馬前,大喝一聲,提刀便砍。幸鑾方要招架,早被一刀砍下馬頭,掀翻在地,那漢複一刀回來,連盔帶腦,砍下頭來。眾軍見砍了陳幸鑾,大驚道:“你這廝,吃了熊心豹子膽,我們這軍,自是官家隊伍,你倒傷了我們主將!”那漢便是曹曠,見眾軍分說, 驀然想起哥子對自家說過寨民之事,大叫一聲,抬起寶刀指著眾人,用手提了陳幸鑾首級,道:“原來卻是朝廷軍隊,我道你們是甚麽明白道理之人,誰知也這般糊塗!二位兄長快出來!”只見寨門側畔,又擁出兩個人,各領數十個精壯的蠻人,正是:
英雄稱曹晰,飛弩袖中機。蠻寨渾鐵膽,長鏈金鎖劈。更出沙門勇,藏跡陣前起。戒刀三尺挎,佛珠滾圓形。曹曠當頭立,烈焰寶刀急。眾人同仇正敵愾,要討公道在人心!
當時三個一齊出馬,熾颯颯地立在寨門前,背後蠻人氣勢洶洶,喊叫起來。曹晰道:“我們自是守法良民,安生過日子,同你們這廝有何乾系?卻來拔虎須!先砍了我們良民數人,又在此鬧動起來!還說是甚官軍?倒如賊寇一般。我看你們那旗上書一個”哈”字,莫不是前番征討梁山泊的甚麽哈蘭生將軍麽?說甚太平無事,原來糊塗不明!直恁般做大,我們須不怕你!”話既說完,藏跡側首先出,提戒刀直奔將來。那一眾人見這三個英雄十分凶猛,一發都走了,連那陳幸鑾的無頭屍首也不曾顧得。三人見了,同背後蠻人都笑將起來,曹曠提了陳幸鑾的首級,同自家哥子並藏跡一道,到了那停放寨民屍首的屋內,把頭顱直摜在地上,三人跪倒,對著屋內磕了數個響頭,曹晰起身,道:“二位賢弟且來,我們商量一個長便。”正是曹晰此番言語,有分教:英雄空群聚山寨,雷霆無處奮雄威。畢竟曹晰言語是何道理,三人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此回內退場一員朝廷將領:
陳幸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