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聚水泊 五十七 射勸書計亂軍心 開城門防潰堤崩

難防設計亂民意，無當苦諫老臣心。

惡直終難痹人眼，醜正豈可惑君聽。

不必朝堂言無稽，自看松柏萬世青。

卻說那完顏撻得信，見取了襄平府，心下便喜，因思及那密保勝既是遼人，定當曉得遼地事務，有了此人，攻取可方便許多。因而派完顏起將密保勝接至自家營中，好生詢問，那密保勝卻也不顧自家是個遼人，倒把心中所想之計說將出來。你道是何計?原來這密保勝見符皓、雷恪兩個武藝高強，那城防堅固，若是圍困時，雖能取下此城，卻需耗費許多功夫，算來得不償失。這密保勝為討得金人青睞，甚至不顧自家原先子民的死活，能快一日破城便快一日破城。因對完顏撻道:“若是分兵困敵，自能取下此城。然耗費精力不可算也，那廝們若是反撲，則得不償失。兵法雲:攻城為下，攻心為上。若是以攻心之計，使這燕州城內自亂，人心惶惶，攻取便容易了。”完顏撻道:“先前我也曾想及這個計謀，只是礙著無人熟悉那城內狀況，因此久久不敢施行。今有了軍師，是如虎添翼一般。”密保勝道:“諒小人值得甚麽！說到這攻心計策，小人卻有三套，不知主帥可願聽否?”那完顏撻本意只要問出信息，卻不料他還有三套計策，當時心內暗喜，便問道:“卻是何計?”密保勝道:“這第一計，乃是“打草驚蛇”，主帥卻可令人寫一封招降信，廣而散布，縛在箭矢上，射進城去，那城內軍士定然撿了來看。若是能騙得一兩人心動，那城便好取了。這第二計，乃是“樹上開花”，主帥可稍令部下人馬討戰，卻使人扮作難民，暗地裡混入城去，卻等總攻時裡應外合。第三計便是“十面合圍”，將軍可把人馬分頭把住城門，那廝突圍不出，隻得受降，我自用言語說得那廝心意回轉。這便是我那三套計策，不知主帥意下如何?”完顏撻聽了，道:“軍師所說三套計策，都是好計，我自斟酌一回。”便命完顏起領了密保勝走，安排了兩個並部下人馬的營寨，自在心內思量那三套計策。，按下慢表。

原來這完顏撻領軍攻打燕州城時，率人馬圍住北面的那附屬的縣城，又在城西隔遼河與遼軍對峙。自聽了密保勝這番話後，便靈機一動，命完顏明率三千人馬赴遼河渡口處假作聲勢，又對密保勝道:“軍師既是有心投效我時，這書信卻還得軍師親筆寫來。”密保勝自不推辭，歸到帳中便寫。過了半日，便帶了作好的書信，求見完顏撻。完顏撻命接入，那密保勝便呈上書信，完顏撻展開看時，卻是如何?那書信這樣寫來:

北地金國，自起軍以來，連克郡縣，所向披靡。今來至城下，秋毫無犯，唯願剪除蠹官、掃平惡吏，促成天下一統。襄平府主官密保勝，便是明事理之人，與金軍通力合作，現已是金軍帳中參謀。看此書者休執迷，效仿那密保勝之行，可取富貴。棄暗投明，在一念間。何必替將跨之國殞身，而以前途為擔保乎?

完顏撻看了，笑道:“此文雖不甚鏗鏘，卻情理兼備，看那“所向披靡”、“棄暗投明”，豈不說得好也?此文備我利用，傳抄數千份，用箭射入城內，動搖那守城之人的意志。”那密保勝見自家所寫的信為完顏撻采用，心內大喜，當時辭了完顏撻自去。完顏撻便囑令傳抄此信，又調完顏朝部下的人馬一千人，各帶了弓箭，以備不時之用。那完顏起、完顏朝、突裡達、斡離特四個，受完顏撻命令，將燕州城團團圍住，不叫放人出來，那完顏明自在遼河岸處巡防，總而言之，那金軍各安職守，提起十倍精力，已是做好了取城的準備了。

卻說那城內的防守，雷恪來後，符皓便作了調整:自家還駐在北面縣城裡，主管那北面並城中的防務。雷恪去守那西面的人馬，郝景娘仍舊防著黑山道，便是那城的東面。三人連日精神緊張，不敢擅離職守，唯恐那金兵趁雷恪正是城上亂進攻。縱是這般費力勞神，也難支金軍用計。當日雷恪正在城上巡查，忽聽得背後眾軍士叫道:“那廝們望城上射箭！”原來正是一段短的垣壁，前番打城時方修理好，看箭矢都從那裡入來。雷恪急叫道:“都小心著！”那箭矢卻是拔了箭鏃的，箭頭上縛著絹帛，雷恪好生奇怪，道:“這卻是何意?莫非有甚麽事務欲告訴我麽?”看時，那每一箭上都縛了絹帛，雷恪便解開一束看，不看便罷，看了便一腔怒火燒上頭來，大喝道:“密賊，我漢人便替你遼人覺道羞恥，誰道你還敢在此下書，蠱惑我民眾也！符賢弟有軍令在彼，若是沒得軍令時，我便出城打死那廝，卻值得甚麽！”當時咬牙切齒，道:“你們眾人都休得動那箭矢，違令者軍法處置！”便待那箭雨息了，傳令把箭矢上的絹帛盡數銷毀。當時眾軍士吃此一驚，雖然明面上未有動靜，私下裡卻紛紛傳開，更有私藏了那絹帛的，便把出來看，見有似許願的話，已生了些向往，只是不說將出來而已。那雷恪猶不知道，尚在竭力防守。正是:

百戰猶殆一計傷，人心更勝堅城牆。

誰料壓正尚須邪，運數盡處看殘陽。

當時射那箭矢時正是午前，雷恪並未察覺那箭矢的威力，到得傍晚時，那軍中便議論紛紛了，雷恪心內有些怒氣，卻奈何不得，暗暗思道:“這事也不知如何處理，若是報知符賢弟時，卻又替他添事，倒不如我明日去訓一回話，並使部下軍官嚴厲監察，或能解決此事。”當時已入夜，雷恪便在城上歇了。因守城勞累，那雷恪方歇了一陣，便睡倒了。朦朧中卻聽得馬蹄聲響，雷恪便強泯睡意，看時，正是那金兵正渡著遼河，有搶灘登陸的，已到了岸上，那河畔雖有守夜的人馬，卻已被那上岸的金軍趕殺盡了。雷恪看了，叫聲苦道:“壞了，卻是我的疏忽，那金軍怎敢殺來?定是有內鬼接應！”就手提了雙鞭時，那金兵已擁到城門處，雷恪急踴身一躍，城樓上縱到城門處，便看有人已把城門開了，急喚城上眾人抵當時，已是不及了，那金兵湧入城內，為首一將，是完顏起。雷恪怒道:“這廝既敢入來，便吃我一鞭！”手起一鞭，那完顏起揮刀抵住，兩個就城門處交手，那完顏起武藝敵不過雷恪，但看那金兵猶如潮湧，雷恪不敢久戰，卻也不知如何是好，因想到符皓，便倒提了雙鞭，望北便走。那完顏起破了西門，便急去報知完顏撻。誰知雷都監奔命之時，竟是符將軍苦戰之日也?

原來那完顏撻已定了這取城的全部之策，派完顏起並細作內應外合時，便集中其余人馬，猛攻那北面縣城。當時那縣城畢竟不如主城堅固，縱使符皓竭力抵禦，也難以守護，當時金兵殺入，好似開了戒一般，見人便砍。那符皓怒不可遏，喝道:“金賊休要動手！要斬無辜之人，先過得我這關！”手中鋼槊一刺，馬前便橫陳一具金兵屍首。如此戰了一陣，想起終不是上策，便撥馬回本城去。方轉過一個丁字街口，便看兩員金將衝將出來，一個是突裡達，一個是斡離特，兩個各持兵器，來攔住符皓。符皓怒不可遏，使轉手中衠鋼槊，大戰二人。那二人見城奪下了，又看符皓是孤身一人，便膽大了許多，武藝更漲三分。當時符皓戰那二人，卻隻得個平手，正在慌張時，卻看身後一將飛馬趕到，鐵鞭影中一閃，早打著那突裡達頭顱，腦漿迸裂，摔下馬來。符皓又驚又喜，看時，正是雷恪。那斡離特見有人來助，料到自家敵不得，隻得撥馬便走。符皓道:“多謝仁兄救命。”雷恪歎道:“還謝甚?那賊們用反間計，使人暗地裡開了城門，放入金賊來，我竭力抵禦，那人馬卻不知發生何事，都不肯聽調度，因有了可趁之機。守不住城，對不住賢弟！”符皓聽了，心下直比那秋日的寒風更冷三分，道:“如今卻是怎好?先出了這亂軍再言語。”兩個便使手中兵器，仗著武藝在身，先入燕州城去，那城已做了亂兵的世界。兩個便到了教場處，幸得府衙還未被攻入，符皓便入去，見還有數個參謀、侍衛在彼，便道:“你等且隨我收拾了那一應文書之類，點火燒了。各帶些細軟，隨我走去。”那數人已懂得是甚麽緣故，便聽符皓之命，收拾了一陣，符皓眼見金軍破城，想及那密保勝，忽的哈哈大笑，道:“幸得我先父前番歿了，母親又不居在此處。我本是漢人之子，有何牽掛?”笑了一陣，對雷恪道:“雷兄，你既是漢人，守這城池有何意義?不如我們且走，歸那大宋朝去罷。”雷恪道:“賢弟主意好是好，卻是怎歸那宋朝?路途既遠，又有險阻……”符皓道:“且休管他，那大宋朝目今尚無戰事，比此處平安得多。我已備好地圖，人馬倒還有，仁兄隻管走便是。”當時兩個帶同那數十個參謀、侍衛出城，向東進軍，不日便到黑山道近處。那郝景娘正在看眾兵演武，忽見兩個風塵仆仆到來，急忙接入，符皓便把城池陷落的事與她說了，道:“而今這裡卻待不得了，我意帶了賢妹部下的人馬，我們眾人一起返宋朝地界去，賢妹覺道如何?”那郝景娘平素最服符皓，此刻見他是如此說，也覺不解，道:“那城卻為何破了?”符皓搖頭，怒道:“那金賊的惡毒卻罄竹難書！那遼人的懦骨也甚是好笑。”郝景娘得知了他意思，也不多問，便集合了人馬，說了大概，那人馬十成卻有二成不欲隨去，符皓都與了發送銀子，剩余人馬，符皓便分作三隊，左軍由郝景娘率領，中軍由自家率領，右軍由雷恪率領。郝景娘原先聽符皓言及雷恪，自不須介紹。那符皓只怕金軍前來搜查，道:“我們此番不必多行準備，早走便早得安生。”那二人自是無異議，當時符皓領人馬先入黑山道，行了數日，便轉出山丘，沿遼東道行。那遼東道仍是遼國土地，也不曾有人來管這一支殘軍，那金軍卻也不曾追來，總而言之，這三人便是交了好運，脫得一條性命了。

隻說當夜完顏撻攻城時，便派了完顏起、完顏朝二人攻遼河一側，自領突裡達、斡離特接應，聽得完顏起報來城防已破，便派那二將領軍猛攻，當時正遇上符皓。那二人本以為取符皓性命必矣，誰知半路卻殺出一個雷恪，反取了突裡達一條性命。那斡離特不敢再交手，隻得去報完顏撻。完顏撻見城方攻入，心內大喜，誰知又得了這一個噩耗！便不由得怒道:“那完顏飛將軍身亡尚未半載，今日又去我一員大將！莫非真是天意不容我金國開疆擴土麽?”言罷， 心中又驀然悲傷起來，道:“不是這城中人民堅守已久，怎叫這甚麽耶律保逞英雄也?”便傳令下去，縱火焚燒那燕州城。前番入城時，那眾人因不得他軍令，便大開殺戒，屠殺了許多無辜百姓，現今這完顏撻又因折將，便令焚城。這濫殺無辜的習性，實是從此一回開始的，全然不顧先前那招降信上所言“秋毫無犯”。正是:

半道背義實可哀，血染城封破敗來。

無犯笑話誰人言，秋毫仁性滅不回。

卻說那符皓等人領軍行了半月以上，這日，便到得河北地界。符皓自是曉得，道:“如今卻入了宋人地界，也不知卻如何安生?卻聽得彼處有個甚是厲害的主帥張叔夜，此人率軍討賊，建立功勳，若是能在他麾下效力，便死了也無憾了。”郝景娘卻笑道:“哥哥莫非是做夢麽?我們雖是漢人，卻從遼國地界來，身份未受盤查，便是好運道了，還念著做官！”當時走了一陣，卻又入那山嶺野地裡去了。符皓苦笑道:“我們今出走他鄉，拋了那一城的百姓，不知是何罪過！罷了，且走便罷。”三人又領人馬走了一陣，卻看那半山腰樹林處，明晃晃地插著認軍旗，雷恪便耐不住，上前看時，數百個小嘍囉，簇擁著一員好漢，那好漢手內挽著一口三尖兩刃刀，正是大將一般風范。當時雷恪吃了一驚，不由得喝道:“卻是甚麽人?”有分教:踏破烽煙見知己，重提忠義動英雄。畢竟這提三尖兩刃刀的好漢究系何人，請看下回分解。

此回內退場一員金國將領:

突裡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