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骨支離紗帽寬,孤臣萬裡客江乾。
位卑未敢忘憂國,事定猶須待闔棺。
天地神靈扶廟社,京華父老望和鑾。
出師一表通今古,夜半挑燈更細看。
且說雲天彪領雲龍等眾大肆攻薊平山,取下了飲馬川前寨;眾好漢得了張輔報信,沒奈何隻得棄了唐州並兩縣而走,回去保守薊平山。然何禱畢竟心眼細,早已算到沒有薊州知府相助,雲天彪怎敢放心攻山?於是朱慷等人歸山之際,馬曇等四位好漢也率一軍向薊州去了。何禱本意只是騷擾雲天彪軍心,誰知薊州守軍薄弱,叫馬曇一搗而破了。馬曇取得薊州,又斬了心懷不軌的知府季攸,屯駐下來,要幫何禱破雲天彪;這所想也讓司空奎告知了何禱。何禱思來想去,這雲天彪如此多人馬,唯有一法可以全退之;正好時至炎夏,南風驟起,那在曾家莊前未用的攻取之計,又能起用了。
那雲天彪得了劉廣父女之告,當時便一口氣回不上來,暈死過去了。劉廣父女惶急無比,隻好喚軍醫來掐人中、按穴位,忙活了一陣,雲天彪方才醒來。那天彪長吐一口氣,見劉廣、雲龍、劉慧娘等圍著,道:“我只是無事了,親家、我兒,你們去罷。”劉廣怒道:“親家卻說甚麽話!且好好休養著,這裡軍事少操心些……”已是無話可勸了,雲龍夫婦也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好似喉嚨裡有濃痰堵了一般。雲天彪慘笑一聲,道:“人生大起落,無非如此也;赤松林折兵、野雲渡敗將之刻,豈能想到後來封官拜印之耀也?猶是後來傅將軍之死,也看得開了。你等不必太過悲傷。”雲龍道:“非是不孝子說嘴,可是爹爹在寨前受了驚嚇麽?”雲天彪哈哈大笑,道:“為父縱橫天下,有甚怕的?只是念及那賊子關勝,有一物遠勝於我,因此不甘心罷了。”雲龍曉得天彪是何意思,漲紅了面皮,不再言語,同劉廣父女勸慰了天彪一回,眾人便各回自家營中去了。
天彪獨自一人漫想,聯著自家所獲信息一並咀嚼。自鹽山寨兵敗後直想到當今之事,偶然間發一兩聲感慨,此類信息無非是南面山東、汴京地方傳來的,有陳希真告老、祝永清遇刺、金成英兵敗等。雲天彪回想起在留守司內與劉廣的議論,道:“陳道子論其年歲也不算老邁,若是還鄉靜修,怎此時便去了?後來我侄遇刺,其中很有些古怪;譬如為何哈將軍返去天津後又到了山東地方?再是金將軍兵敗後也不知去向,諸如此類者,都是解不開的謎底了也。”背過身去,睡意漸濃,一夜又過。
彼時何禱等已備好了所需之物,夏侯遷也與項預繞過九宮縣直抵飲馬川下,呈包抄之勢,將雲天彪這支軍困於飲馬川上。雲天彪雖然知曉薊州失了,卻不敢就如此敗走,仍是僵持著。轉眼已到了何禱與馬曇約定反攻之日,何禱便命司空奎、荊忠領兩千步卒到半山林中埋伏,又使楊澗、甄績並兩千馬軍去天彪營前討戰;關銅等其余頭領看火光為號,從山頂大寨中殺出迎敵。如此安排已定,眾頭領只等夜色蓋了山巒,便分頭去幹事了。
這雲天彪領軍攻山,數日以來都難以安寢;縱使睡著,也不算酣眠。這晚卻不知為何,歸到帳中便挺在行軍床上,“齁齁”地去見周公了;卻有一點不實,那夢中來的不是周公,倒是自家熟交的陳希真陳道子!當時天彪想道:“怪哉,久已不聞他消息,如何來到此地?”隻未反應過來是夢。只看陳希真走上前來,眉目含笑,與雲天彪施禮道:“天彪兄好久不見,不知別來無恙?”天彪不由自主,問出一句話道:“道子兄,你卻在何處安身,怎地便出現在此?”那陳希真取一張謁紙出來,與雲天彪看;上書著十六個大字是:
於魯起身,遇薊斷舊,見故逢緣,風靈去後。
天彪看了,只是不解其意,問希真道:“道子可否與愚兄詳細解說?”那陳希真不答,搖頭道:“天機不可泄露,相應正在近時。天彪兄有緣再會了。”抽身而去。天彪不知何為,便被帳外人馬喊叫聲驚得醒過來,那帳外一片通紅,人喧馬嘶,不絕於耳;天彪還不知發生了何事,隻道薊平山上賊人來攻,急綽了青龍偃月刀,出帳外去看。這一看不打緊,只見滿山遍野,火咂咂地燒著,恰把雲天彪營寨圍住;天彪情知壞事,不待尋見雲龍、劉慧娘等眾人,也不坐馬奔逃,飛步而走。轉過半個營盤,迎面撞見自家兒子雲龍保著兒媳慧娘到來,天彪稍松了口氣,道:“我媳,親家在何處也?”劉慧娘道:“我父已將人馬聚在營中,命我夫妻兩個來尋公公;自是賤人瞎了眼,窺不見賊人的計謀。”雲天彪歎道:“且走,到山下卻再理會。”三人一並向劉廣營地趕去。走了一程,一枝兵馬截住三人;為首一將輪著古錠刀,叫道:“休要走了雲賊!”乃是司空奎。雲龍不暇考慮,護住自家父親並媳婦先撤走,自提刀來鬥司空奎;兩個兩口刀,於火場之間鏖戰,雲龍武藝本勝過司空奎,卻因擔心司空奎部下人馬眾多,不敢久戰,虛晃一刀走了。司空奎也不追趕,同荊忠將營內欲降的人馬收撫了;撲滅了敵營後部的火勢。再說雲天彪父子三人奔至劉廣營地,只見無邊無際,焰浪紛起;天彪叫苦道:“完了!莫不是此處也有賊兵麽?親家卻在何處?”只見劉麒、劉麟慌忙竄出,見是天彪,松了口氣,道:“原來是親家翁也,我們尋得好苦;家父已是帶一半人馬突圍下山,留我二人與一半人馬接應。”那官軍列隊畢了,想是平日治軍嚴整之故;雲龍等走過數裡,隻叫得一聲苦。原來已到了一處懸崖側畔,後有烈火,前無去路;殘兵敗將,懼意橫生。雲龍苦笑一聲,指著那懸崖道:“嶽丈,此刻唯有鼓起勇氣,返回舊路,方才可以逃生了。”卻看見劉麒眼含熱淚,提三尖刀怒道:“眾軍聽令,再折回去!”五人便帶眾軍殺回,尋到下山之路,慌張逃竄。走到半路,那穹空中一聲霹靂,把濃墨劈開,降下傾盆大雨來;天彪歎道:“可惜此雨不早下,白白叫賊人一場火燒盡了營寨。”一滴水從頰上滾落,不知是雨是淚。
又走了一陣,便看見劉廣、唐猛、范成龍三人在道畔焦急等候,大雨已把眾人淋得如落湯雞一般。見天彪到來,劉廣喜道:“幸得親家無事,只是……”聲音漸漸轉悲。天彪逐漸意識到有何異狀:風會已不見了蹤影。天彪慌忙問道:“那風會將軍在何處也?”劉廣終是難忍悲痛,哭出聲來,道:“為救我等這一乾牲畜,風會兄冒死去截賊人也!現時還不見其人,大抵是殉命了!”說罷,泣不成聲。天彪默默無言,低頭看地,躬身拜道:“多謝風賢弟這般厚愛,雲某當牛做馬也難報了!”眾人無不哀歎,都俯身施了凶禮;與那連綿不絕的雨聲,做了風會的喪儀。
原來當時何禱之計,於攻曾家莊時就說得明白,備下的器械自是火石、枯柴、油料等;後又命楊澗兩個去行事,以天彪營寨所據之處為界。彼時風會正在巡營,瞅見二人,急忙趕去;那火已燃了半邊,山道側又是茂密樹叢,火勢如何不大?風會趕到時,眾兵哭叫之聲與腥臭之味不絕,把風會攪得心亂如麻。見火難滅盡,又恐有伏兵;那風會乾脆橫下心來,去叫醒了劉廣父子三人,那三人也不知所措,風會咬牙道:“劉兄且聽我一言,賊人將至,須得有人殿後掩護;雲兄是全軍頭腦,其余人恐攔不住賊子。唯有我風會足以擋住那廝們。劉兄且去報知雲兄,我風會去也!”此時濃煙深處,已有喊殺聲響。風會縱起大斫刀,砍將入去。劉廣強忍悲痛,趕去報知天彪了。
後來劉廣、雲天彪等人都已交代清楚,隻說風會如何了。當時風會衝入濃煙,一時迷失去路。衝撞之間,斬翻無數嘍囉;好容易衝出火場,前方已有兩隻猛虎攔路,便是楊澗、甄績。為何天彪能安然逃生?全因關銅等人都被風會纏住罷了。當時風會一口大刀架住楊澗鐵槍,甄績揮錘便攻風會上身;風會知曉其意,放錘打來,一刀劈去,甄績腿上正著,撲地倒了。楊澗大怒,槍槍見殺;背後王飛豹趁機救走了甄績。楊、風兩個都疲了,便看朱慷、關銅一齊殺出,放過楊澗,大鬥風會。風會已是難支,更何況是車輪戰,薊平山眾將余力充足;風會但憑執念支撐罷了。這般苦鬥,縱是懷有深仇的朱、關二人也敬佩不已。又鬥了七八十回合有余,風會終是無力,一刀隔過兩個兵器,對天哈哈大笑,道:“若是天公真心憐我,便讓天彪兄等全身離去。我風會死不足惜也!”此時一道電光炫目而來,瓢潑大雨頓降,撲滅未曾燃盡的山火。朱慷歎道:“怪不得我那叔伯們守不住山寨,實是官軍中也有如此勇而無私者也。”劍光縱起, 把風會斬於馬下。那風會至死不曾退卻,拚將勇力盡報天彪,甚是可惋。有詩歎風會道:
齊魯誰生此忠悃?斫刀戎馬且一生。
衝陣亂虎當頭起,映血烈火直性鏗。
雷霆落處風消隕,清雨漫時會驚星。
追憶雲莊人面處,何人念起此將軍!
朱慷斬了風會,歎道:“可惜哉!吃此人攔住,追不得雲天彪了。”關銅道:“此時斬了他這一將,料想雲天彪不敢直視此處了。”何禱也來到寨外,見遍地屍首,無奈歎曰:“看故人之故事,馬陵孫伯靈、猇亭陸伯言見此慘狀,有何言語乎?我等害慘不少人,難說有報應也。”便指揮眾人填埋屍首,清理戰場。可惜連接飲馬川、薊平山之間這一片好山林,被燒卻不少;然若不是如此,怎退得雲天彪走?有詩歎道:
灼焰七月山火驚,流煙亂吞荒丘凜。
從來談笑奇謀處,誰顧地下慘英靈。
再說雲天彪領一乾人慌張而走,想起薊州落在薊平山眾人手中,風會又為了自家而死,不由得慟穿心腹,無處可去,隻得向薊州城不遠的幾個縣城暫歇一夜。次日起來點人馬,那約莫兩萬的攻山人馬只剩得數千;天彪無奈,隻得出了那縣城望留守司而走。誰知方行了數十裡,便見一彪人馬攔路,為首一將怒目而視,高聲喝道:“活捉攻山的賊人!納下首級來!”有分教:終沒落遁學二前人,見飛雪空起三軍憤。畢竟這一彪攔路人馬從何而來,天彪等人後事又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此回內退場一員雷部將領:
風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