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呼喚驚醒了刁珣,抬眼看去,卻是韓烈領著魯聽潮一行人趕了過來。
“叛匪已潰,四散而逃,唯恐縣尊與宋先生處於險境,故此匆匆趕回。”
聞言,刁珣微微頷首,心下感慨,這倒也符合對方的性格,若不是自己強令其看著李重績莫要躊躇不前,韓烈定然不會參與這場城下之戰,只是,接下來的消息,卻是讓他微微一驚。
“李重績死了?”
這是他沒有料想到的事情,雖然和對方有些齷齪,且其人面對大戰,猶猶豫豫,實在算不得將帥之才,但死在這裡,倒是讓人心生感觸,這便是生死存亡之道,驚險無比,任何人都有可能死在當場。
“贛州城既然已經守下,刁運判,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這時,一直跟在身邊未曾主動說話的宋鞏忽然說道。
“此行贛州,本是為江知縣洗去冤屈,卷入叛亂,幸得各位支持,才有驚無險的過去。”
刁珣臉上浮現出一絲淡淡的笑容,憶起當日傍晚,趁著夜色趕赴於都,至今似乎也不過十日,卻生生死死走了好幾遭,而今,總算是告一段落。
他環顧眾人的臉龐,韓烈還是一副淡然模樣,只是眼神中似乎仍然有著未了之事,宋鞏臉上盡是感慨之色,而魯聽潮則是一臉滿足,像極了剛剛逛完妓館的模樣,余下從興國縣跟隨而來幾名都頭,則是臉含期盼之色,大概是想到此番建功立業,能有個好的前途。
人於世間,雜念紛紛,而他刁某人,此刻想著什麽,一時間也難以自明,是為了贛州百姓得救而慶幸,還是為了此番力挽狂瀾於不倒而感到自得,甚至說功利角度,距離臨安,是否更近一步。
總之,情緒萬千,唯有暢意最先。
若非沒有詩詞才華,又不願當那個文抄公,他刁某人倒是很想賦詩一首。
但臨到嘴,卻又只有兩個字。
“進城!”
.......
贛州城下,戰後景象自不必說,屍體遍地,鮮血浸透土地,腥氣逼人。
好在,這幾日,刁珣一行人早就習慣,表明身份之後,很快就有人將其引到州府衙門所在,大概是戰後的影響,心有余悸,州署外面仍然有不少士卒駐守。
沒有等上太久,刁珣便在會客廳堂見到了面有疲憊,衣服還未得及更換,身上沾染著鮮血的知州,張貴謨。
“張知州!”刁珣官職雖然不遜於一州長官,但他還是主動拱手一禮,畢竟對方這年紀大些。
“刁運判!”張貴謨同樣客氣的拱手,隨即喟歎道:“此番還要多謝運判幫手,否則這贛州城,當真要破,淪為匪地。”
局勢穩定下來後,他也沒有閑著,早就著數名贛州軍問清楚情況,方知是名曰刁珣的運判,在於都縣先破匪類偏師,而後急信召回往會昌縣平叛的贛州軍,更是一力找到上百艘船隻,能得百姓信任,運送大軍回轉贛州城下,方才在生死一線,救得全城。
此間種種,讓人驚歎,早就聽說這轉運司衙門才調任一名新任運判,今日一見,沒想到年紀如此之小,當真是自古功名屬少年。
“哪裡,我不過是恰逢其會。”刁珣表現的十分謙虛,此番破匪,功蓋贛州,倒也不必擔心有人抹煞,而且,自己早就不是當初的小小知縣,在江南西路,也算是有所根基,對方身為贛州知州,轄內生出匪亂,險些釀成大禍,眼下還是不必過於得意為好,免得刺激。
“能出分力氣,保境安民,已經足矣。”
張貴謨點點頭,愈發覺得眼前的年輕人知情識趣,憔悴的臉上總算是能擠出一絲笑容,趕緊道。
“諸位請坐!”
刁珣卻是笑著搖了搖頭,說道:“張知州可否方便,為我這些隨從安排住處,此番辛苦數日,身子有些疲憊。”
“有!”
這自然是沒有二話,張貴謨吩咐州署雜吏,領著宋鞏韓烈一行人去了住處。
寒暄既過,各自又是贛州目前官職最高之人,確實需要屏退隨從,商定好善後事宜,可想而知,臨安得報,必然要掀起一番風浪,如何說辭,自然要循著有利的方向。
“刁運判,此前你說,恰逢其會,是何緣由?”
張貴謨倒是沒有直接說起這叛匪之事,而是問起此前未完之話由。
刁珣也不瞞著,將自己星夜趕赴於都縣的事情,簡略的說了出來。
“有刁運判這生平僅見的好友,江知縣若是在天有靈,當可瞑目。”說著,張貴謨臉上露出慚愧的神情:“卻是老夫未施良政,出了紕漏,才使得這鹽匪在贛州興風作浪,終於釀成大禍。”
“此番卻也怪不得知州,鹽匪之事,早非是一朝一夕鑄成。”
刁珣出言安慰道,但他心裡也明白,任上出此大事,這個黑鍋,必須得背好,雖說已經平息叛亂,但朝廷估計還是會有不滿,對方這知州應當是難以坐得穩固。
只能說的上運氣不佳,叛匪生於鹽匪,鹽匪起於私鹽,就算是這次剿滅叛匪,將之趕進這密林之中,估計要不了多久,便會死灰複燃。
因為,這根源問題,私鹽,解決不了。
張貴謨歎了口氣,心裡倒也是得到半分安慰之意,只是,理是這個理,但又分辨不清,就如他這次本以為要破城,屠滅城中與鹽匪有勾結的大戶,其中不少人,皆是臨安有故舊,甚至與都堂相公,沾親帶故。
自己手上有證據便罷了,偏生只有些許線索。
故此,他對自己接下來的去處,早就有所預料,大概率就是去某處道觀呆上一段時間,或者尋個清閑無權的官職,虛度光陰,若是哪天官家想起來自己,才有起複的機會。
“鹽匪雖潰走,卻有幾件事情,需要和運判交待一二。”
想到這裡,張貴謨忽然想起來,眼前這年輕人,此番立得大功,又是親歷此事者,十有**要被委任處理後續事宜,即便不是,其意見也是十分重要。
“好。”刁珣點點頭,他同樣是這個意思,私鹽事,是一定要解決的問題,剿匪只是治標不治本,此番,恰逢其會,若有機會能夠觸及到這上百年的痼疾,他刁某人願意勉力一試。
“此戰,叛匪有約莫數十名身著重甲的士卒,也就是靠著他們,贛州城險些為其破門,刁運判可知道?”
張貴謨略一沉吟,還是說了出來。
“哦?”
這事刁珣自然不知,因為他就沒有靠近贛州城下的戰場,贛州軍並不聽從他的指揮,韓烈更是不懂這軍中大事,私藏甲胄本就是大罪,漢時周亞夫功勳卓著,都因此事被圈禁鬱鬱而終,何況這還是數十具重甲!
民間別說有沒有這個技術水平去製作,就是有,也少有人敢冒著殺頭的風險去私自製作。
“這重甲乃是步人甲,乃軍中重器,民間難得。”
張貴謨繼續解釋道,隨即歎了口氣:“故此,這甲大概就是從軍中流出,江南西路,吉州以南,離的淮河前線較遠,又是地方廂軍,能夠裝備的重甲本就不多。”
“本官大膽猜測,或者說,早有些線索,此甲,當從南安軍流出!”
此言回蕩不絕。
一時間,廳堂內卻是陷入了詭異的寂靜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