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夜幕降下,清河坊內進入另一種帶著絢麗色彩的熱鬧當中。
蘇師旦候在都堂外,面色淡淡,心底裡卻是極為不爽快,無他,還是這派往隆興府的家人,被劉穎那個老不死的直接打將出來,欺人太甚!
當然,他亦是知曉,劉穎這個老家夥雖然只是區區一路漕使,以自己目前的官位,根本無需畏懼,只是,過往時候,對方與韓侂胄韓相公私交甚密,眼下雖翻了臉,但內情根本不是外人可知,否則這性格惡劣的老頭怎麽能安穩坐在江南西路的位置上。
這心裡總歸有些忌憚,不過麽,你這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頭我蘇師旦惹不起,也懶得惹,一個小小運判我還拿捏不住麽?
這般等了片刻,韓侂胄的身影總算出現。
“蘇大夫,一同隨本相走走?”
韓侂胄則是一出門就留意到蘇師旦的存在,想來是有什麽事情,終究是如今身份不一般了,昔年在平江時,對方僅僅是自己的書吏,卻也不像如今這麽見外。
兩人身後跟著隨從,就這般走在清河坊街頭。
夜間的坊市熱鬧非凡,燈火璀璨,更有無數美食的味道飄蕩其間,至於女子嬉笑聲,更是伴著琴瑟鏗鏘,隱隱而來。
此事韓侂胄略知一二,朝廷各衙門大多在清河坊,可偏偏此處煙花之地極為繁盛,倒也不好去管。
到底是江南繁華,卻不知道昔年開封,又該是怎麽樣的一番盛況?
“韓相公,卻是有個小事說與你聽聽。”行了一會兒,蘇師旦終究沒有按耐住開了口。
“前些日子,我家中門人亦是聽聞江南西路有些熱鬧,尤其是這個小有才華與古拙詩名的刁光鬥,便相約一同去瞧瞧,順帶結交。”
韓侂胄仍舊一副觀賞市井風情的模樣,神色淡淡,並不言語。
實際上,他卻是猜到對方的意思。
早就私下聽說蘇師旦交友廣闊,大概是想認識下這自己有些欣賞的年輕官員,雖說冒昧,更顯得手伸得太長,但還在他接受范圍內,何況,他也想聽聽,這刁光鬥,到底是何表現。
“可劉漕使卻是將我家門人掃了出來。”蘇師旦自然知道對方在聽,於是偽裝尷尬的笑著繼續道。
“沒有見到這刁運判。”
“知道劉穎不好惹了吧,還敢招惹他衙門裡的人。”聞言,韓侂胄不禁笑出來聲,自己這位老友,可是誰的面子都不給,哪怕自己,私交都是斷了,公事上分得清白。
為何將這個刁珣壓在地方,主要是當日都堂內有人搶先一步,想要提拔,這是他不能容忍的,他瞧中的人,自然屬於自己門下,故此,直接壓下去,放在劉穎身邊,多加磨勘。
這位老友,嚴於利己,禦下同樣嚴格,有他看顧,韓侂胄自問是再放心不過。
“是極。”蘇師旦搖了搖頭,無奈道:“這劉漕使,我是不敢招惹了。”
頓了頓,他沉吟片刻,語氣中帶著刻意的疑惑。
“就是我家門人,離開隆興府的時候,卻是聽到個趣味。”
“嗯?”韓侂胄喉嚨裡面淡淡出聲,他知道,這才是今夜對方候在門前的目的。
“此前,吉州錄事參軍,名曰江公宜者,攀附周必大,對朝廷心有怨懟,遭到貶斥,改任贛州於都知縣,可不料,上任沒幾日,就因狎妓飲酒過多,失足落入江中溺亡,還是去歲科舉二甲進士,可見其浪蕩不堪。”
蘇師旦理清楚思緒,娓娓道來。
“本相知曉了,可還有什麽事情?”
韓侂胄頓住腳步,扭頭看向身側講完所謂趣聞之人。
蘇師旦忽然感覺到對方的語氣有些微冷,悄悄看了眼,發現面容已經沒有此前那般和煦,當即心頭一跳,不敢再多言,於是拱手一拜。
“僅僅此事。”
“去吧。”
韓侂胄看著蘇師旦略顯的有些慌張離去的背影,微不可查的搖了搖頭,這人,終究是沒了以往的感覺,那些年過來,說話一直順耳,不料今日出言略顯生硬,且心思極為明顯。
趣聞雖字字句句不提刁光鬥,卻字字句句不離刁光鬥,誰都知道,這刁光鬥去歲得罪自己乃是因為科舉案件,為同科友人叫屈,可這江公宜偏偏就是去歲二甲進士,與刁光鬥同科,蘇師旦心意不言自明。
盡管想的明白,韓侂胄心中還是有些不愉,上個月呂祖泰上書,讓人猝不及防,他是大為光火,可為了不讓朝廷動蕩,顧全大局,還是強自忍住,沒有如此前一般,弄出來大規模黨禁。
可偏偏自己看好之人,與這黨禁者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任誰也沒法淡然以對,雖無厭惡,可煩惱上心,一時間,這欣賞之意,已然淡去。
“哼,這知縣狎妓,舉止無度,可見朝廷管不到的地方,是如何糜爛!可偏偏有些人,賊心不死,非得要身子腐朽半截的人複相,可誰能似自己這般,為了大宋北伐,光複河山,而殫精竭慮!”
韓侂胄甩了甩衣袖,早就沒有了體察市井民情的心思,邁開步子,便欲回到後面跟著的轎子裡面去,行至半途,他猛然反應過來,淡笑出聲。
“呵,這蘇師旦,定然不是被掃地出門這麽簡單。”
自己這位老友,這次又不知道使出了什麽招數,估計是讓其損了面皮,才會憤然到自己這邊告狀,失了往日的冷靜。
朝事紛雜,這大宋十五路,可都在他的肩膀上扛著!
轎子內,韓侂胄悠悠歎了口氣,面上絲毫沒有頹唐之色,反倒是志氣高昂。
......
十月十一,贛州城。
在此呆了兩日處理善後事宜的劉穎,已經是等待不及,準備返回隆興府,畢竟沒有真的破城釀成大禍,還在可控范圍之內,加上一路轉運司事務繁雜,需要處置,轉運使與運判都在此處,反倒沒有必要。
州府衙門的一處廳堂。
“劉漕使,此前下官答應於都縣百姓,此間事了,還要往於都一行,處理善後事宜。”
說是善後,實際上就是處理積年冤案,只是漕使當面,不好言明。
劉穎微微頷首,對此事,他是有著兩分了解,雖覺得略有超出運判職責,但也不好多說什麽,反倒更是欣賞,年紀輕輕,言出必踐,可見其品行。
“這樣,於都縣情況特殊,三位主官皆身死,本官會盡快安排知縣到任,至於吏部,後續再行奏請,應無大礙。”劉穎說著,沉吟道:“你對這於都縣了解較深,可有建議,即便是知縣人選,也可提出。”
刁珣微微一愣,片刻後方才反應過來,雖說情況特殊,自己如今也是能參與到這決定知縣人選的事情中,回想數月之前,才堪堪上任吉水知縣。
世事難料。
“倒也不必三位主官,設置知縣以及縣尉就好。”刁珣想到那個賴凡賴主簿的傀儡模樣,便斟酌出言。
“此建議合情合理,於都本就是小縣。”劉穎點點頭。
“至於這知縣人選,下官著實沒有頭緒,還請漕使安排,不過於都縣水運便利,百姓淳樸,有位重民生,通刑律的知縣卻是最好。”
刁珣繼續道來,回想認識的官員,實在沒有可建議的,除去宋澤外,卻無合適之人,只是依照自己對其的了解,大概是不願意離開吉水,還是勿要強人所難。
於都縣,暫且還說不上教化之事,科舉更是先別想,能讓老百姓安心生活,以法度維持公正,穩住局勢,才是頭等大事,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先把日子能過下去再說。
“好!”
劉穎站起身子,答應下來:“本官盡力為之,此番,張帥司還要在贛州待上一段時間,平息會昌叛亂,以及......”
猶豫了下,他搖著頭繼續道:“以及南安軍事,到時候,你可以參與一二,本官已經和張帥司說過。”
聞言,刁珣心中一跳,難不成這重甲之事,當真是從南安軍流出?
當然,他亦理解對方的意思,此事乾系重大,漕使不在,這運判卻要頂上,或者說,代表運轉司衙門。
“哦,還有一事。”
刁珣正思考這重甲流出的後續影響,卻不料,又見這劉穎老頭,捋著胡子,笑呵呵道。
“前些日子,就是你離開隆興府那日,有位小娘子來尋你,眼下應該還在吉水,可莫要讓人久候。”
說罷,劉穎徑直走出廳堂,根本不準備解釋。
隻留下刁某人兀自呆愣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