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珣正與宋鞏在船艙低聲交流著關於這次案件的細節和猜想,兩人還是按照剛認識時候的稱呼,互為“先生”、以及“員外”,卻不想,韓烈的聲音從艙外傳來。
此時距離清江城用早飯,已經過了大半日,一路之上倒也再沒有出現過有人攔船的事情,雖是逆流,速度卻也不慢。
刁珣拉起簾子,朝著外面看去,只見熟悉的吉水碼頭由遠及近,大小船隻數量不少,安安穩穩停靠在岸邊,與隆興府自然沒有可比的余地,但較之幾個月前,已然繁華不少。
當初苦幫一行人被自己摟草打兔子,一同剿滅,這碼頭便被他盯上。
水陸交通之地,位置極為重要,就這般被閑散幫派佔據,反倒可惜,故此,清理之後,刁珣就想著稍微擴建下碼頭,至少維護好,方便停船,再有,組織商賈在碼頭邊提供吃食住宿類的服務,以及倉庫。
這江上行船者,未必都是苦命的水上人家,其中不乏富商官吏,這類人大多不會冒險夜間行船,若是做好稍有質量的服務,這個得天得厚的位置,大概就能吸引一些人停下。
只要停下,凡事就有了機會。
如今看來,宋澤倒是做的不錯,碼頭擴建,新造了不少建築,最主要的是,沒有瞧見滿是戾氣的苦幫人。
只要把阻礙發展的石頭搬開,再加上一點助力,生機便如山間的泉眼,綿綿不絕。
如此,他也放心了,當然,這未競之事,交給宋澤這苦心為公之人,他本就不需要擔心。
“繼續走,莫要停留。”
刁珣淡淡說道,眼下另有重要的事情,還是後面有機會再見見老朋友。
“喏!”
韓烈的語氣並無一絲波動。
宋鞏安穩的坐在另外一邊,看著刁珣年輕俊朗的側顏,以及對方望向吉水縣那飽含異樣感情的眼神,不由得心生感慨。
他自然是知道眼前的少年郎君前不久還是吉水知縣,以常人來說,此刻尚能算上衣錦還鄉,哪怕在此停留片刻,用些飯菜,見見好友都能理解,但直接過碼頭而不入,足見其意志之堅定,緊緊盯著於都這個目標不放。
偏偏自己又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出來,刁珣對這吉水縣,感情著實不一般,即便如此,仍舊能克制自己,以後必然是能成大事者。
想到這裡,宋鞏扭過頭看向自己的兒子。
宋慈自小跟在他的身邊,對這驗屍斷案之法,頗感興趣,為人也似自己,古板方正有余,卻未免失卻靈活,有些偏執,他是年近四十,蹉跎半生才懂得這個道理,只是這時候再改已然來不及。
雖不悔,但也他不想兒子跟隨自己的老路。
都是少年郎君,當然,刁珣的年紀大上不少,可他宋鞏卻是極為欣賞。
這般想著,他的腦子裡面不可抑製的生出來一個想法。
不過,此刻說這個還是為之過早,且待贛州事了。
宋鞏在簾子放下時,又瞥了眼波光粼粼的江水,不再多想,開始閉目養神。
倒是宋慈,被自家父親這樣掃過一眼,頓時心裡一緊,似乎有什麽事情,朝著不可預料的方向而去,只是思考了一會兒無果,憂慮馬上就被這查案的興奮感給衝散。
客船鼓足風帆,在吉水江邊,劃破風浪,急速而去,僅僅留下一道白線。
不遠的吉水縣碼頭。
宋澤身著青色官袍,腦袋頂著襆頭,站在新造的臨江街道邊,看了眼停也不停,直奔上遊而去的某艘客船,又轉頭看向掛在半空的大日,似是安慰的說道。
“船上商賈何事如此著急?眼下還未天黑,不做停留,也能理解。”
旋即,他頗有感歎,有刁縣尊相助,昔日那兩船私鹽,竟是分了一成利給到吉水縣衙,加上常平倉多了城中大戶補繳的稅,才能讓他敢於大刀闊斧,將碼頭擴建,興修各種功能的建築。
按照刁縣尊的說法,但凡能在這裡花銀子的,都可以做,衣食住行,包括妓館。
只是......
宋澤隱隱想起來,刁縣尊說起妓館之時,神色有些異樣,似想反對,又終是放棄,倒是少見這般糾結的模樣。
好在,這銀子並沒有白花,碼頭逐漸繁榮,城裡不少百姓也因此有了另外的生計,最關鍵的是,衙門從中能有不少的利益收獲,應該能填滿手底下胥吏的胃口,加上有自己看著,兩稅之時,盤剝百姓的情況會減少很多。
自己就這點能力,且安安穩穩看顧好吉水,就心滿意足了。
宋澤的右手從腹部疼痛處放下,扶正了因大風刮過而有些歪了的襆頭。
......
於都縣衙。
天色暗下,只是縣尉公署內還點著燈火,顯然還未下值。
阮中青有些不耐的將手中的簿冊摔到桌案上,忍住心中的鄙視嘲諷,說道。
“賴主簿,莫要慌張,這公函都送到州府,也打通關節了,自然有人遮掩,你在害怕什麽?”
“阮縣尉,這可是殺了一名知縣, 不是弄死一個老百姓!”
燈火照在此刻面帶焦急的人身上,在地上映出短小肥碩的影子。
“知縣又如何?”
阮中青臉上浮現出一絲冷笑:“這於都,這贛州,是誰的天下,難道你賴主簿不知?”
“話是這個理,但......”
於都主簿賴凡聞言,神色一苦,支支吾吾道。
“呵。”
阮中青忽然面露嘲諷。
“說起來,這江知縣倒是比你硬氣不少,錢不收就算了,還準備往上面報信。”
“你!”仿佛被刺到痛處,賴凡羞憤難當,伸出顫抖的手指,當初刀被架在脖子上,無奈之下,才上了這賊船。
“行了,賴主簿,州署既然會幫忙遮掩,想來此事掀不起什麽風浪。”阮中青不想再吵下去,便緩和了口氣:“等會我做東,去飄香館。”
“可即便州裡幫忙遮掩,這上面會相信嗎?”賴凡仍舊有些不放心。
“無妨,我已經遣人在進贛州的水陸要道安排眼線,若是轉運司或者提刑司衙門來人,必然排場不小,會及時匯報於我,再說了,這痕跡都清理了,就是查,能查到什麽?”
阮中青自信且無所謂道。
“可......”
賴凡還想再說些什麽,便馬上被打斷。
只聽阮中青嘴角勾起冰冷殘忍的笑容。
“若是哪個不長眼的敢來,且讓他有去無歸,哼!”
“且耐心等待些時日,大事一成,繁華富貴,少不了你賴主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