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龍英率眾至汝南,蔣羅、黃鳳聞英親率眾至,懼而解圍,遂各以兵馬南還。龍英於是留步卒守汝南,躬率精騎,將濟淮攻九江,黃鳳聞之,即於淮南緣水警戒守備,英以淮水尚未退,遂與鳳隔淮對持,彼此不能進退。是月,薛鎮既抵武威,耿松遂以逸待勞,乘其新至而逆擊,鎮倉促與戰,遂大為松所破,松率精騎奮擊,王師折損萬余,薛鎮退保姑臧城(注:武威治姑臧),請救於長安。
八月,蔣羅欲助黃鳳,又懼河南為齊所攻,於是以兵馬糧秣、器械金銀資於唐宣、左勝,使其率眾東出壺關以攻齊河北。於是左勝、唐宣總士馬八萬出太行,逼山陽(注:屬河內郡),姚衡聞之,遂遣步卒往守山陽,自率精騎銳旅,道井陘,以偪太原,破其數縣,唐宣大懼,即欲率其所部回援,左勝勸之曰:“今你我之眾並力,足能一旬之間,克定河內,然後與陛下(注:言蔣羅)席卷大河以南,不逾再朔,必能劍逼魯郡,料其時日,太原猶能固守,卿何以茲還?”宣對曰:“脫取河內,則其地歸於上黨、河東(注:皆左勝所有);若克東郡,則其土並乎陳留、河南(注:皆蔣羅所有),於太原何益邪?不佞惟其一郡,若有差池,何處容身?”遂將眾還赴太原。
嗚呼,古人雲:“千乘之國二十,猶不能敵萬乘之國。”(注:語出《同書》)是也!然則何以此言乎?夫千乘之國有十五,其相和雖倍於萬乘,然其既為盟黨,而勢均力當,彼此之間不能統率,動靜之舉未能齊發,故會難總其兵鋒,以先製人,反將以其散亂漫擾,或卒受製於人,故而雖和力有倍於萬乘,而竟不能有一戰之勢在其上也。且古今往來,邦國之間,徒見利動,不聞宿友,千乘之國二十,其間難免各懷心慮,而間相猜防,如何能克其事?夫蔣羅、唐宣、左勝既相結反齊,蔣羅懼彼威武,借刀於他人;唐宣憚其巢傾,棄營而還穴,竟至於並三國之力,會九郡之卒,不能製勝姚衡一將,未聞東進尺寸之疆,豈不知古人之言信歟!
是月,太祖以京兆尉柴寧為征西大元帥,總關中士馬凡八萬,西上援武威。柴寧者,隴西人也。初,商淳既填長安,以國家之要,在於得賢才,故於其府衙前張布,凡自以有一術之長、片面之傑者,悉可自薦。寧素好讀兵書,喜言謀戰,遂自薦,淳乃接見,與之相敘,問以兵法韜略,皆對答如流,且頗有新見創解,淳遂大奇之。洎乎太祖自武威還於長安,淳乃以寧言於太祖,請用之,太祖不以為意,而淳數以為言,且曰:“大王若欲逐鹿天下,則此人必不能棄之。縱大王不用,亦當誅之,以絕為敵國所用之患,不然,我屬會成階下之囚!”太祖遂驚愕,疾以之為京兆尉,而淳又曰:“寧禦軍大才,焉可使之屈就一郡?”太祖不以為然。俄而薛鎮折戟,退守姑臧,太祖聞之大懼,夜不能寐,商淳時染病,而猶乘疾夜中請見,太祖聞其有策不,淳遂請拜柴寧為帥以西討。太祖猶狐疑,淳遂曰:“朝堂之將,能右薛鎮者,竊以為非柴寧無二,請以臣全家老少為保。”叩首固請,太祖疾持起之,遂曰:“卿保之人,必非愚鈍。”於是拜寧為征西大元帥,使將眾西討。
九月,唐宣還太原,遂與姚衡戰於狼孟,衡奮擊破之,遂乘勝推鋒,大戮其眾,進趣晉陽城。蔣羅聞唐宣敗,遂遣眾自南道將渡河以攻河內,英使東郡太守司馬珣率眾援之,持陳軍於河南。是月,柴寧率眾至姑臧,與耿松對持,堅壁不與戰。彭目、李芸等諸將以薛鎮圍困,請速擊松,寧不許,曰:“未至戰時,公等不必急之,洎乎交鋒之日,賴公等奮勇。”
十月,姚衡再破唐宣於晉陽之北,宣遂遁入晉陽,衡遂圍晉陽。屬齊之邯鄲太守滕和以眾破退左勝,勝以太原危逼,欲將眾援晉陽,比至,見齊眾旗幟漫山,營寨連野,戰士奮勇,盔鎧精新,遂望晉陽城興歎而退。是月,柴寧率眾夜攻耿松營壘之西南,大破之,斬首萬計,松從其親近西奔,僅而身免,遂解姑臧圍。既勝,彭目、李芸等問於柴寧曰:“公何以初不速擊,而持之曠月而襲?”寧對曰:“此易解也。在下私料薛太尉之材略,假以姑臧之堅城儲備,足以距守跨月,而王師新經大敗,士氣正衰,若急於求戰,士卒必懷懼敵之心;而持久與對,士卒見耿松攻堅跨旬兼月而不能下,遂知其非難勝,且諸公積日請戰,必懷憤勇,於是將兵之氣可用,此其一也。在下受陛下敕,率王師奔馳來赴,其路途顛沛,士卒勞頓,脫即與耿松搏鬥,必為彼所以逸擊勞,恐非上策;洎乎休整跨旬,我則士卒養銳,彼則勤眾攻攀,勞逸之間,我翻據利,此其二也。在下先是惟一無名小卒,今蒙陛下、丞相不棄,忝充元帥,耿松不測在下強弱,始則必嚴備以待,洎乎在下久頓不擊,示以怯懦,其必輕我而懈其防,於是乘夜奇襲,必可破之,此其三也。”諸將皆讚歎,又問曰:“何以攻其營壘西南?”對曰:“在下嘗登高望其寨壘,見其西、北兩面稍弱,東、南二方為強,然則若我襲其西、北,縱兵入其營中,所殺者少,且其間營疏帳稀,破之不足以動其陣,而彼若來援,我一鼓之勇已盡,其衝鋒之銳不折,恐未必能克;若我襲其東、南,恐其防備嚴縝,非能易入。而其營壘西南,強弱相接,正結合之處,以勢論之,既非難破,又能自此間突入,擾其陣腳,遂能潰亂其營寨,喪其威風,彼之士卒,自當憂懼而怯畏,然後王師乘之,用能大勝。”諸將莫不傾服。
嗚呼,古人雲:“知人難/克之則王。”(注:語出《蒼皇誡子書》,此句自古以來紛爭。文朝敖隆《蒼皇誡子書注解》:此句當斷於“難”“克”之間,言“知人”者,難也,若能克其事,則王天下;趙朝李渾《蒼皇誡子書注》:此句當斷於“之”“則”之間,言當知人之難克,然後能有所謹,有所謙,有所備,有所謀,遂能王矣;後文黃福《蒼皇誡子書會注》:此句當斷於“難”“克”之間,言當知人之所難也,且為之克其所難,則能為天下所歸心德服,用為王者。從敖隆者最眾,而從李、黃者亦不尟,《梁書》在此用敖解)不虛言也!何也?夫金之煉為器,雖常人亦知其寶,然則市之何其價貴,而洎乎金之埋於土,非慧眼不能測其深,采而煉之,利豈止十倍;玉之琢為形,雖凡夫猶辨其珍,然則求之何其直昂,而洎乎玉之藏乎石,非明識不能探其蘊,磨而琢之,益不減三番。然則何以皆知其為金玉,而有其別邪?夫金玉既章,有目者皆知其珍,於是欲爭相奪之,豈能取哉?而**之人,識金玉於未形,見珍奇乎隱熠,遂能先眾人而用其質矣。知人其不亦然乎?若夫公卿登列廟堂,將帥建捷沙場,始知其治世之能臣,破陣之驍勇,雖常人而猶可,何足貴哉?於是必待績章而後信,功成而始服,則百年難得一名帥,千載不逢一賢相者,可知也!故知人者,識才猶若金玉,縱其蔽輝乎土石之下,猶能辨其光華,煉琢而用之,遂能克其大業。柴寧本無一戰之功,而為商淳所識,薦諸天子;為太祖所信,寄諸閫闈,於是大展雄材,弘揚知略,摧彊寇而解孤城,搗銳敵而救太尉,豈非太祖、商淳利其知人之明乎?
十一月,龍英渡淮,攻黃鳳,大破之,拔其數城,蔣羅疾率眾西援,為英將章敬持於汝陰。姚衡既圍晉陽,遂傳檄其境內,分遣將校,四向略地,於是盡取太原諸縣,惟鄔、介休、茲氏三縣南降左勝,於是晉陽遂成孤城。是月,柴寧率王師西向推鋒,遂連破張掖數縣,後文張掖太守元層以後文之德已無重光之景,且郡中士民積年事戰,勞苦難耐,遂以郡降迎王師。耿松於是西遁至於酒泉,寧追躡而入於酒泉之境。
十二月,蔣羅率眾攻河內,為齊將滕和所破;又攻東郡,為齊將司馬珣所破。是月,龍英與黃鳳戰於安豐,馮堯率眾先登,遂大破之,鳳於是西遁,保於六(注:六,縣,在九江),英遂推鋒略地,盡取衡山。是月,耿松總眾五萬,與柴寧戰,為柴寧所破,寧乃乘勝克數縣,松斂眾固守於酒泉。
是歲,巴郡查恆攻冉序於蜀郡,冉序遂會劍南西土士卒與戰,遂相持於成都之東二百余裡,彼此爭鬥,互有克捷,不能勝負。恆遂散謠,言樂清攻巴郡,陽造拔寨欲還之勢,序遂墮其計中,率眾夜襲恆,恆於是俟其入營,四面發伏以擊之,序軍遂驚懼潰亂,恆用使其士卒鼓噪衝登,大敗冉序,斬其士卒數萬,序單馬西遁,至成都,不敢入,遂北走漢中。恆於是率眾追北討捕,悉斬虜序之將兵,遂進圍成都,且分遣將帥,收降諸縣。
樂清既有湘楚,遂謀擴其土宇,以三峽天險要隘,難以越之西上,遂先以眾犯蔣羅之南陽郡, 羅聞之大怒曰:“朕不能如何龍英,豈不能如何此豎子!”遂與戰,大破之,斬首萬余,緣漢水,追奔數百裡,臨江耀武。清大懼,疾遣使請和,且獻女,願與結親,奉蔣羅為主,羅遂許之,納其女為太子妃,且以司空、楚王受之。而清既北進折戟,屬時桂林騷動,藍憲將眾討叛於嶺南,清遂欲東下,於是潛會其眾,欲犯廬江,而憲所置廬江太守高放預料之,猶陽若不聞,內為嚴備,洎乎清來犯,遂迎鋒逆之,大破其眾。藍憲在嶺南,聞清來犯,大怒,屬嶺南之亂將平,遂留其部將守嶺南,躬率精兵銳卒北上,與高放合力,推鋒進鬥,徑逼臨湘,樂清大懼,疾遣使謝罪,且請割地以和憲,憲遂取長沙郡南數縣而退兵,於其地新置“零陵郡”,以其部將、高放之胥廖綜為零陵太守,以備湘楚。時吉慎既以廣陵南歸藍憲,數請興師北伐,然藍憲以時嶺南新附,華蠻騷亂者比至,且樂清來寇,又懼觸怒龍英,使兩路對敵,遂每寢其北進之計。吉慎南奔之後,憲既以廣陵太守受之,而慎猶每自稱“東海太守”,且車服禮儀皆用魯之色式。及聞龍英篡魯,哀痛嚎啕,率其將吏泣於城北;洎乎知龍英弑魯帝超,為之備禮儀,發喪於城北,哀泣絕聲。人或以之譖諸藍憲,請罪之,憲笑曰:“彼本魯臣,時勢所困,遂來投我,今其舊主為人所害,哀痛以哭,足知其忠純。夫其既能忠於彼,亦能忠於我也,如何可罪?”且遣私使慰之,使節哀(注:藍憲推後文宗室為主,則其名與魯有滅國亡邦之仇,故而不能遣公使,遂私遣使以慰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