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彭目掃蕩南中,取犍為、牂牁二郡,又取益州,西南三郡悉定,目又遣使撫慰招徠所在蠻獠,於是無不向化,目遂揀其酋魁百余人,並西南郡縣籍錄圖策,送於長安,太祖大喜,詔免西南諸郡今年租賦稅三二馮堯既至東郡,蔣羅聞之大懼,棄營壘而西奔,堯遂還。是月,姚衡破平陽(注:在河東郡),左勝既為齊眾所逼,遂遣使間道潛行,北至沙漠,勸誘柔若可汗沙扶葉陀,許平分河北以求援之。
三月,柔若可汗沙扶葉陀將眾十八萬南下,寇廣陽,陷之,害齊廣陽太守,屠戮諸縣。龍英聞之,急令司馬珣率河南北之眾,北赴以禦柔若,且令滕和率眾逼壺關,急攻之。初,王師既南下伐巴蜀,樂清聞之,遂欲利其間,乃率眾西上,於是寇得枳縣、朐忍二縣(注:在巴郡),而王師勞討查恆,無暇顧之,至是,薛鎮圍成都而彭目定西南,巴蜀之間降下,太祖遂密敕彭目討還枳與朐忍。
四月,司馬珣與柔若戰,不利,退守范陽(注:在廣陽郡南)。龍英陽造勢使諸軍苦攻左勝,遣揀選精騎銳旅,得四萬余人,間道潛行,自太原北出,迂至廣陽西,遂勖將激眾,宣約立誓,鼓噪吹角,建旗揚塵,擊柔若於易水之北。柔若之眾不意其至,遂大驚懼,英間之,奮勇旅衝而突入其中,左右穿鬥,劈斷其陣,所到斬虜披靡,無能當其鋒銳,於是柔若之眾崩潰,皆奔竄南逃,以赴易水。英先之又密使司馬珣自易南北進,至是,已至易水南岸,遂列陣截之,於是柔若之眾不能渡,或溺死水中,或禽為俘虜,齊眾於是乘勝搏鬥,盡摧柔若兵馬,斬其可汗沙扶葉陀於亂軍之中,聝首將於十萬,獲其馬駝二十萬匹,牛羊數十萬,甲仗旗幟數不勝數,易水為之赤色,經數月而飲之,猶腥不能咽,遠近漁於其中者,常能得胡狄屍骸,每至四月,所在村邑之人常夜聞鬼之啾哭。英又率眾持銳北進,遂盡戮柔若所置偽令長,盡光廣陽舊境。是月,彭目陽率眾將自巴郡西上以助薛鎮,而既至江州,遂揚帆東下,直逼枳縣,出其不意,麾眾攻之,信宿而下,於是一鼓作氣,順流逼朐忍,攻之,苦戰三日遂克其城,斬樂清所置偽巴郡太守。
五月,薛鎮既積日攻逼,成都內乏銳旅,外無強援,加以糧秣日近,士卒氣衰,於是城破之釁漸章,查恆遂率其偽公卿百官,肉袒面縛,迎降薛鎮。鎮遂受其降,以之送長安,入蜀郡,盡獲蜀中簿策,條而理之,呈於太祖,巴蜀遂平。太祖聞巴蜀平,大喜,即釋查恆,以之為郫侯,留諸京師。封薛鎮為蜀郡公,加受劍南道督統,猶遙領太尉,使鎮守巴蜀;又封彭目為巴郡公,其余有功諸將皆依其勳勞賞擢。是月,龍英率眾道太原,南偪上黨。左勝士卒聞柔若全軍覆折於易水,大懼,以關寨來降者數,滕和間之,遂破左勝塞山守將,拔其險隘,北翻太行,乃逼長子(注:上黨治所在長子),姚衡亦率眾渡汾水,西向推鋒,將會滕和於長子。
嗚呼,古人雲:“王者其勇/仁而天下。”(注曰:語出《蒼皇誡子書》。文朝羅朋《蒼皇誡子書注》以為,此句當點斷於“仁”、“而”之間,言王者當勇當仁,然後始能王天下雲;趙朝李渾《蒼皇誡子書注》以為,此句當點斷於“勇”、“仁”之間,言王者固有勇,然仰其仁化,用有天下;趙朝韓素《蒼皇誡子書補注》以為,此句不須斷,以“而”者,“爾”也,言蒼皇誡其子,言其當以勇以仁以臨其天下。數代以來,從羅、從李者皆多,從韓者不如羅、李,然亦不尟,《梁書》在此用李說)信矣!何也?夫勇者,其一人之技也,縱能禽狼而捕虎,引牛而落鷹,只在其身。脫對敵臨戎,固能以一當百,所向摧枯,然徒能奮其陣戰,而天下何其大也,如何能盡以勇克而取之乎?而仁者,其萬民之惠也,沐春風於海內,播光照乎寰宇,使率土之人,無不德而感之,則其敕命所及,景從而風靡,自發而向化,加以有勇,則所到必簞食壺漿,所對必摧枯拉朽,其取天下者,能不擬若探囊焉?太祖迎冉序則榮之以上王,降查恆則禮之爵侯,故其在文、梁之際,論勇武則諒不及龍英,然竟能奄取天下,所賴者其不仁而何乎?
六月,彭目率南討士馬還京師,太祖親迎之,詔大赦天下,免今年租賦稅三一。是月,龍英總眾十四萬圍左勝於長子。七月,蔣羅聞左勝被圍,慮唇亡而齒寒,遂傾其國大眾凡十二萬,北上濟河,以期解長子之圍。龍英遂令姚衡屯河東,滕和屯河內,以距之。是歲,河水漲漫,羅數欲渡,或不能濟,或為姚、滕摧退,十余萬眾逡巡數十日,竟不能救勝。
八月,蔣羅遣使長安,請太祖率眾東出以救左勝。太祖問諸高遼、賈承,遼曰:“今王師方經南討,兵馬未歇,不宜一歲之間,再勤大舉;且左勝雖敗,而蔣羅尚據河南,縱我不助之,其猶能與龍英角鬥於山東,然脫我率眾東向,宣與齊相敵,恐其將跨河而來寇,則損我以裨陳,非足取也。”賈承亦曰:“今山東逐鹿,陛下宜使之自相殘殺,而壯皇家於關中、南國,洎乎其勝負將決,再鼓噪方軌以邁函谷,此其上策也;左勝既圍,蔣羅之勢將蹙,陛下懼龍英獨霸趙魏,舉王師舉趾東討,與龍英爭利疆場,此其中策也。”太祖問曰:“其下策乎?”承笑曰:“下策有何可問?”太祖曰:“但奇之耳。”承對曰:“建旗鼓噪,推鋒河南,乘蔣羅之不意,席卷周、陳,遂與龍英逐鹿中原,此其下策也。”太祖遂用高、賈之計,厚答其使,言關中新伐巴蜀,無暇東援,優辭謝之。
九月,龍英率眾破長子城,左勝率眾於坊巷之間頑抗,竟寡不能敵眾,遂為齊兵所斬,英於是平長子,上黨遂定。龍英以姚衡為河北大都督,鎮鄴城;滕和為河東大都督,鎮晉陽。是月,蔣羅聞左勝敗,遂撤攻河內、河東之軍,率眾南還,且遣其將帥緣河建寨而立板,堅壁而固壘,以防齊之南渡。至是,山東擁郡而陸梁者遂絕(注:言龍英斬黃鳳、逐吉慎、族唐宣、滅左勝)。
嗚呼,古人雲“風雲際會,實啟英雄”者(注:語出《同書》),是也!太守雖言剖符而專郡,差卿而擬公(注:九卿中二千石,太守二千石;太守據有一郡,而公爵多以郡封,故言“差卿而擬公”),然後文三四百年之間,為之者豈下千余?其卒知姓名者,不能半數;聞所事績者,十豈能一?竟得宣名乎海內,留筆於竹帛者,雖不詳究,亦知不能眾也。然耿松、田琛、左勝、唐宣之流,或徒後文之尋常太守,或本舊魯之無奇郡將,若遇承平之世,料其名姓,恐難逃埋沒於塵沙之下,逝銷於歲月之中。然其既間遇喧嘩之朝,遭逢逐鹿之代,遂假其雄勇,憑其資業,奮一旅之眾,據一隅之險,爭鋒天下,儕躋群雄,其若非際會風雲,豈能如是邪?
十月,蔣羅遣使請和於龍英,龍英怒斥其使者曰:“蔣鵬之讐,朕所報也;蔣羅之土,我所辟也,其不思償答則已,反負其險惡,以怨報德,北引左勝、唐宣,東聯黃昊、吉慎,無月不來寇盜,靡歲息其犯疆。先是朕所以不撻伐汝國者,惟以淮海擾攘,危逼臨淄;汾晉喧嘩,烽警鄴下,故遑閑問罪於河南,無暇鞭討乎陳鄭。今吉慎奔竄,黃昊梟顱,唐宣覆其宗族,左勝沒其首領,汝主黨羽,悉數為朕所揃摧,其豈能遠哉?還報汝主,脫尚欲全彼性命,活厥妻子,則當舉其六郡,率其文武,縣印開城,惟命是俟,朕尚能以其於後文之際,魯元帝起義之時(自注:龍英既斬曹渙為奉宮遜為帝,追宮尚為魯太祖元皇帝),唱奉義旗,襄助伐暴,雖無尺寸勳功,猶有毫厘勤勞,當保其闔家老弱,不斬不流,猶以一縣處之,不然,則當勸其先期掘墓,蚤刻棺槨,洎乎朕大軍降伐,料其必當冰解煙消,豈能沮王師之鋒銳!”先是,英鮮讀經典,遑論文史,故發言之辭,每多樸質, 洎乎僭偽稱尊之後,馮堯以天子為海內主,豈宜語若蒼頭,遂勸英當稍習文史,英初難之,而堯婁勸,且博搜山東典籍,親為之點斷成文,並加以注解,每在軍旅之際,間其閑暇,以之講受於龍英,英亦感堯之用心,遂回志而刻苦,於是辭令遂脫其樸質雲。蔣羅聞龍英語,大懼,遂舉其國內百姓以役之,於境內廣造堡壘,遍建營寨,又遣使於藍憲,請共圖龍英,憲陽辱其使,而潛報以願與共製北齊。是月,太祖詔革造新律,遂遣使巡行境內,以審斷不公,且廣納民聲,以益新律之編。
十一月,柔若可汗參凶陀步言欲為其兄前可汗沙扶葉陀報仇,遂率眾南寇太原、常山、廣陽等數郡,所到遊擊,殘害將吏,剽掠士民,劫盜擄奪,狼藉邊郡,轉寇十余日而還,緣邊太守不能製之。龍英聞之,將率眾北討,而柔若已北遁而還。
十二月,龍英以柔若竊有塞下數郡,曩日數與唐宣、左勝相勾結而南寇,今歲又席卷來侵,遂欲伐之,於是潛使人揀選鎧馬銳卒,並精備其糧秣兵戈,畫明年北伐柔若。
是歲,林邑國主阮博寇九真,九真太守方嗣與戰,以眾寡不能敵,遂敗,為阮博所害於陣中,於是博乘勢寇盜,擄掠九真、交趾兩郡。藍憲聞之,遂敕其桂林太守孫韜率嶺南諸郡兵馬,逆擊林邑,遂與阮博戰,大破之,於是乘勝追奔,斬虜萬余,入其國境,連破其數城,以時屬夏秋,林邑其地濕熱難耐,加以嶺南瘴疫,且糧秣不能濟,始班師而還。阮博遂遣使請罪稱臣,憲責讓之,而許其稱臣,納其朝貢,遣使策之為林邑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