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即位,以隨皇后母弟,深寄信之,擢為衛副佐,加領千騎直衛宮城。時涇渭之間,多塢壁堡壘,又流寇四散,戎狄雜處,所在迭聞擾亂,太宗遂以隨為扶風將軍,使鎮扶風,平叛討寇,頻立功勳。太宗誅隴右道督統曹整,懼其擁隴右而叛,密敕隨先期整兵,算其時日,勒兵而西上。洎乎整誅,乃以隨為隴右道督統。
時草原碣滑盤踞漠西,接年寇盜隴右,河外以此蕭然。屬明和十七年冬,漠西大寒,其牛羊多死,諸部碣滑甚窘,隨遂奏請率眾北討漠西,太宗從之。是歲十一月,索禽隨擇其所部銳騎二萬人,歃血立誓,銜枚裹蹄,奔馳以趣漠西。其將或勸曰:“碣滑雖窘,其眾逾十萬,此間騎士未能半之,恐難以取勝,何若總其間步馬,揚旗連戟,以伐凶寇邪?”隨對曰:“用兵之道,在精不在多,此間王師,驍勇冠於本道,健銳震於海內,以一擊十,尚可摧之,何況彼不十我,又散於草原,未能聚力,何必憚之?碣滑來寇,每以遊兵騷擊,雲騎草擾,比年王師出討,多以追之不及,尟得大勝,故今日之計,正宜以精騎潛襲,出其不意而突之,所謂總大眾而伐凶,實非上策。”於是麾旅西邁,所到尋虜電擊,覓寇雷伐,連破碣滑,大漠以南諸部聞之無不驚栗,狼狽遁走,隨總其鋒銳,乘勝追擊,禽其士馬,搗其巢穴,每抵一所,奮威搏戰,前後大小百十役,進靡完敵,凡捕戮諸狄萬計,獲其牛羊馬駝數十萬頭,諸部逃竄,漠西遂空。
先是,漠西諸部碣滑或盜犯敦煌,截斷玉門,故隴右與西域之間,路不能通。至是,隨驅逐碣滑,玉門以北無複寇跡,西域之道亦貫焉。於是玉門以西諸城邦皆遣使於姑臧,請奉溫號,隨送其使者於洛陽,太宗大喜,以隨有攘寇宣化之功,增邑五百戶。二十年,征拜左輔。
二十一年四月,太宗陽敕淮北軍將,稱欲南討,陰敕隨總諸道兵馬,潛赴河北,以討龍齊。齊主龍準聞王師南討,乃欲因之以寇河北,於是寇廣陽,屬隨已率先鋒群騎至於河北,乃預布伏陣,整兵逆擊,大破龍準於廣陽,於是隨會諸道步馬十萬,揚旗東討,乘勝連破齊眾,斬其將數員,至於六月,下上谷數縣。龍準既敗,遂斂其殘眾,堅壁以持隨,隨率眾擊其營陣,前後大敗之,遂光上谷,竄諸漁陽。八月,漁陽豪帥耿棕率其宗族仆從起義,引迎王師,隨更光漁陽,克北平。至於十月,隨與齊將對壘於遼西。先是,龍準為王師所傷,又接見摧逐,乃恥憤以薨,齊將校密之,十一月,其事聞外,於是王師大振,隨乃推銳,殺齊將數員,光遼水以西數縣。明年二月,齊主龍訓棄遼水以西而遁,隨乃盡光遼西。三月,隨將跨水前討,以其將緣水距守,遂不能進,俄而太宗敕隨毋窮追,於是班師。太宗嘉之,封其次子索禽密為侯,並詔續其公爵二傳。
太宗崩,以隨為顧命,事備《太宗本紀》。洪宣十二年薨,時年七十,追贈太師,諡曰“武寧”。第三子索禽旗嗣位,官至淮海道督統。初,王師與僭梁相爭,淮海為戰爭之區,所在硝煙狼藉,屬平帝時,南北戎事漸息,旗遂外修武備,內勵耕植,躬率士卒屯田築堤,諸郡營縣帳頗利之。旗薨,無嫡出,庶長子索禽威嗣位,官至兵副佐。威薨,嫡長子索禽審嗣位,官至右輔參軍,屬博希達、雷塔胡折二寇淪陷京師,審殉國陣中。審子索禽曉,為蓮池校尉,大虢開朝,以曉嗣索禽措封,例降長子縣侯,官至鎮西將軍。曉嫡長子索禽融嗣位,事近,故不述。
周亭,字季顯,彭城夏人。其父周純,字世臣,初事梁主葉麒,擾太祖於梁沛,事備《太祖本紀》。葉麒害周純,並殺亭諸兄弟姊妹,時亭舅張存保周亭在琅琊,聞之大驚,遂擁眾自守。太祖於是遣使說存,存用攜亭,以琅琊、膠東兩郡降太祖。太祖大喜,拜存膠東太守、封費侯,封亭彭城侯,手書謂存曰:“朕不喜得二郡,喜得卿與少英。”時亭才數歲耳。
越三歲,存薨,太祖命以存嫡長子張睿為太守,以亭早失雙親,又喪母舅,遂養諸宮中,與諸皇子同處,使與太宗相遊,並習文武詩劍。初,太祖深欽周純,又恨其非命,遂特憐亭,其仆與賞賜,幾與諸王公相擬,明武亦然,視若己出。太祖嘗謂亭曰:“令尊天下英雄,朕所欽慕,惟恨葉麒枉害純良,四姓殘虐忠勇,使人神共憤,海內唏噓。朕寡德不材,未能破江南而轅暴主,以報令尊血海深仇,故深賜厚賞,以慰先父矣。”亭深感天恩,又以葉氏屠戮其家,怨憾宿積,乃誓志發奮,勤勉自勵,練弓馬,閱韜略,枕戈待旦,常思報仇,每旦先拜其父母靈位,叩首壯聲曰:“兒必不忘家仇!”太宗與相近,善亭之志。
亭起家為郎中令掾,累遷城門校尉。太宗嗣位,周亭以欲報父仇,必賴兵戈以伐梁,遂請效將尉於淮海,明武善之,以為東海副將,明和初遷為東海將軍。初,諸郡立營,其將軍皆用諸胡,至是周亭拜東海將軍,夏人之為郡營將軍,自此遂有故事。亭在東海,抗討梁寇,前後斬獲甚眾,威名震於江淮,累加鎮南將軍。時羅台那缽潛引淮北道督統布伯盧,太宗知之,遂常以銳卒隸亭,數暗使亭備之。明和十三年,太宗誅布伯盧,詔以亭為淮北道督統,並賜金紫光祿大夫。
十八年,江南大寒。十九年正月,亭奏請伐梁曰:“臣淮北道督統、領鎮南將軍、賜金紫光祿大夫、彭城縣侯周亭稽首再拜,敬問大溫皇帝安,跪陳奏上曰:
臣家昔為葉氏鞍馬,驅馳奔波,顛沛勞碌,而卒見報德以怨,舉族荼毒,男女莫不罹難,老少率無遺余,惟臣賴舅父護保,狼狽以投皇朝。蒙太祖重家父威名,先帝憐臣門淒慘,特為收留,資以生養,寄以東海之守將,委以齊魯之藩屏,此再造之鴻恩,臣百死而難報!惟思能窮心竭力,披肝瀝膽,春秋礪劍以南望,晝夜嚎啕以記仇,以期能上答皇朝之大恩,下報殺父之血憾。
故臣之在淮北,未有一歲一月不嘗訓備士卒,勸勵將尉,鼓舞驍勇,激獎帥校,秣馬厲兵,聚糧整甲。但俟有朝一日,能跨馬飛渡,濟淮而南,踏平建鄴,焚滅遺梁,梟寧洪老賊之首,祭臣父母;鞭葉麒凶酋之屍,慰仆姊兄。此臣平生之夙願,且欲以償天恩之浩蕩者也。
而光陰遷延,歲月蹉跎,自臣門罹難之後,至於今日,幾三十年,臣垂髫來奔,今已將不惑,臣舅往日所將臣父之舊卒宿將,亦已凋落將盡。而其子孫或已持荷兵戈,彎弓跨馬,自其父祖聞臣家之奇冤曠古,皆憤慨請戰,願竟其遺恨,雪其巨仇。臣檢料兵甲,凡步銳二萬四千人,鎧馬六千騎,雖人才三萬,而鹹驍勇健壯,視死如歸,無不能以一當百,以寡摧眾。故臣茲鬥膽表奏,請陛下許臣率此王師,南討間代,以混宇宙於一軌,竟臣平生之夙願。臣誠惶誠恐,叩首死罪。”
太宗遂以亭為南討大都督,使率所部先父舊兵子孫士馬及淮道步騎凡七萬,又命前將軍伯亦笛統胡騎五萬,敕亭總之以南伐。亭於是總率兵馬十二萬,歃血宣盟於淮北,縞素其先父舊部子孫士馬,列旗識曰“報仇雪恨”,傳檄江淮以南,數葉麒罪孽,陳王師之盛,明理以喻其百姓,張賞以招其士民,建旗勒馬,鼓噪而南,江表以此震恐。
是歲二月,亭命鎮南司馬棗章率眾陽布聲勢於壽春之北,命偽造舟船橋梁,示將跨渡,以惑南兵,躬率精兵鎧馬,乘春淮尚淺,對淮陰而疾建浮橋(注曰:淮陰,屬廣陵郡),乘其夜深,飛濟精騎二千以至對岸,比及淮南,梁兵萬人來逆,亭望見之,遂持槊勒馬,跨淮疾渡,率其諸騎,激而獎之曰:“今日至此,有進無退,功名在此一舉,我與卿等共奮!”於是進鬥,與梁兵搏戰,一擊摧之,大潰梁兵,王師遂盡南渡,亭總之以衝鬥,斬其兵馬數千,進陷淮陰,連破數城。時梁將寧洪鎮廣陵,聞之,速率兵馬來逆王師。初,葉麒所以害周純,賴寧洪奪純部眾,故至是亭聞洪率眾來逆,大喜,欲即斬之,於是疾會兵馬以對,與遇東陽,兩軍對陣,亭望見寧洪旗蓋,怒曰:“寧洪老賊,識得我不?汝與葉麒沆瀣一氣,毒害我父,人神齊憤,天地不容,今會斬汝狗頭,以祭先父母!”遂麾其眾進鬥,所向披靡,洪不能抗,陣稍退,亭乃間之,以騎一鼓突之,乃斷截敵陣,於是梁兵大擾,相與驚竄,奔散降伏者無算,洪憚而南遁,王師斬虜數萬,江南惶懾。
三月,梁將張流率眾八萬,距亭於高郵,亭率所部兵馬五萬余人,奮銳衝之,亭揮槍犯陣,跨馬先登,王師鼓噪而前,所部士氣激奮,張流懼而怯戰,命甲士在前,欲堅陣以抗,亭遂命琅琊太守張睿、平南將軍博萊各率鎧馬,奔馳以擊其兩翼,遂蹂其陣而蹈之,大潰其軍,梁眾搖動,前後瓦解,亭遂伐鼓吹角,士卒歡呼叫喝,總眾進擊,大破張流,梟首三萬,虜其士卒無算,張睿陣斬梁將張流。亭預造快艇,遂乘夜飛渡於江乘,比至江南,始為梁所知,於是其文武大震,建鄴驚慌。亭以兵轉戰,緣江奮擊,一晝夜間,劍逼鍾山,去建鄴未足百裡,列甲耀武,鼓角之聲,徹聞於建鄴,其君臣莫不戰栗。梁將顧黎犯亭,亭摧斬於鍾山東北,俄而亭又搗破梁將張默,梁君臣大懼,於是其公卿遂攜其僭主外奔,於是建鄴喧嘩。亭乘梁士卒憚頹,又破斬張默,進圍建鄴,一鼓而下之,遂盡俘其未遁群臣,錄其文武百官姓名,送其品秩顯者於江北,使兵卒監之,送付洛陽。亭命兵將巡視城中,撫慰百姓,散府廩以濟貧弱,又捕其諸四姓人士(注:四姓者,謂江表顧陸朱張四大族),不論親服遠近,凡數千口,一概斬首,擲屍江中,江水為之赤色。亭又命胡騎四出,捕四姓人士外逃者,凡得追及,就地殺之而取其屍骨,堆於城南,立其父母塚位,焚四姓人士屍骨而祭之。亭又使其士卒掘墓以得葉麒之棺,鞭之數百,粉骨為灰,投水飲之,仰天大嘯。
四月,梁將寧洪率眾與其僭主相會,亭聞而大喜,與左右曰:“二寇合處,正可一舉滅之!”遂留棗章守建鄴及緣江,躬總大眾南追僭主。時周亭跨馬濟淮,推鋒渡江,百日之間,席卷千裡,破取建鄴,威震江南,其吳會郡縣,多望風歸順。又周亭率眾在江表,所到嚴明軍紀,秋毫不犯,開倉放糧,賑濟貧弱,故而東南百姓無不歡悅,相與喜曰:“此周世臣英雄之子,為我驅四姓!”用而簞食壺漿於道路,故王師所向無前,梁兵不能抗衡。
亭連下丹陽數縣,徑趣丹陽南境。五月,亭與寧洪對於故鄣(注:故鄣,屬丹陽),王師連戰告捷,卒破而斬洪,亭獲洪屍,狂喜,拔刀裂之為千段,對天嚎啕曰:“兒報仇矣!兒報仇矣!”時丹陽連日陰雨,及洪死,雲霧霽開,晴空萬裡,亭遂喜曰:“此吉兆,我必獲葉鐸(注:葉鐸,梁殤帝)!”亭遂率眾東進,轉戰於會稽、吳郡,推鋒掃蕩,梁將皆不能抗,其公卿挾僭主及其太后,奔波丘陵島嶼之間,以避王師鋒銳,而亭搜山檢海,必欲得之。六月,亭窮追僭主,及諸上虞(注:上虞,屬會稽郡),破斬其隨從公卿將卒,僭主及其太后乃投海而死。
七月,梁嶺南督統晉會北犯王師,陷豫章數縣,亭遂率眾南赴,乃與相持於漸水之南。是月,太宗大敗於上谷,乃遣使八百裡奔馳以赴江南,敕亭率眾還救。八月,亭奉敕,遂將還渡淮北。其近從或勸亭曰:“今將軍威震江南,吳會所在,莫不臣妾,若以此為基業,天命豈不可求?此進足為劉、葉(注:謂若文、梁之有天下),退尚可藍吳(注:謂如藍憲之在東南),何苦棄此既成之業,北還而屈膝於胡虜邪?請將軍順東南之樂推,正大統於建鄴!”亭勃然毆之,曰:“汝何來此悖逆之辭?曩我家為葉氏所負,孤縣齊魯,窮困窘厄,蒙先帝不棄,始見收留而延息,我雖不材,豈能背此!昔藍憲迎吉慎,慎報以殺身,況今日無必以死為報效,奈何與前烈相左?”遂棄江表郡縣,收斂兵馬,留其將帥統兵馬斷後,自總王師而還,統眾至於河北,遣其精騎先赴燕遼,太宗遂距走龍氏。
周亭既還,太宗以周亭破取建鄴、誅戮僭主有功,封為東海郡公,其諸將校士卒,按功進階,依勳封賞。二十年,詔改淮北道為淮海道,以亭為淮海道督統,鎮兩淮。二十八年,征拜左相。太宗崩,以亭為顧命,事備《太宗本紀》。亭既受顧命,遂以左相輔肅宗,勤勉恪職,率導百官。洪宣中,東夷碩臨起義於齊境,請迎王師,肅宗問諸群臣,頗有議論,亭堅言曰:“先北後南,以龍氏為急,此先帝遺訓。今天厭偽齊,使其境內自亂,若此良機,奈何不取?”於是群臣皆然之,肅宗遂遣將伐齊,竟平遼水以東。
洪宣十六年薨,時年五十九,追贈太傅,諡曰“孝武”。嫡長子周彰嗣位,官至河南尹。彰子周遼嗣位,官至北道大都督,在職北討凶寇,勸率農牧,甚得政理之和。遼子周嶠嗣位,依製降為郯公,官至上郡郡丞。嶠無子,以弟子周商嗣位,官至河內文學,博希達所部寇盜,商殉國陣中。
初,張存以琅琊、膠東歸順,所部兵馬兩萬余人從之,太祖隸諸淮道,以為兵戶,世代三五抽丁以事戎旅於淮道(注:謂諸戶三丁則抽其二,五丁則抽其中三,其一丁者,即隸於軍中也),號曰“淮濟戶”,後北境多事,其兵馬漸散衛於海內郡縣。而屬明和、洪宣之間,其張存舊統將校士卒之子孫,頗立勳勞於淮海,其從周亭南征而功尤卓著者,有張睿、唐希、棗章、博萊、明真,睿為張存子,希、章、萊、真四將並為淮濟戶,希別有傳,茲述余事於下。
張睿,嗣存爵,初拜為膠東太守,後率眾從亭征戰,每奮銳在前,官至九江太守、領鎮梁將軍。
棗章,少好兵書,善於陣略,以功累遷至於周亭鎮南司馬。周亭南征,棗章別率偏師為西道,所在攻城拔寨,所向披靡,後官至沛郡太守。
博萊,特閑弓馬,長於騎射,事周亭為騎將,亭征江表,每戰率精騎電擊,衝鋒陷陣,積功至於上谷郡尉。
明真,性素沈肅,勤勉乾辦,事周亭為主簿,亭征江表,其糧粟轉運,安撫士民,並由真總,每得和洽,深為亭所稱,積功至於朔方郡丞。
評曰:
時屬明和,戎馬之季;瓜分區宇,南梁北齊。
元勳塚子,皇后母弟;至尊輸信,符節膺寄。
遠遁碣滑,鎮衛隴域;驅逐龍氏,光複遼西。
父母家仇,銘以自勵;枕戈待旦,惟俟良機。
縞素征寇,所向披靡;焚骨以祭,斫屍而泣。
惟我輔相,何其威矣;顧命新主,明哉先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