琛少勤勉好學,喜讀文章,尤醉心於《同書》《三章》,頗解其義,名聞於三輔,郡中舉為文學,從學於國子,功勞學問,冠於群生。奉常青密時帶監國子諸生事,奇之,遂常與談論,琛於是拜密為師,從之以習禮典。後密拜右相,辟琛為主事,累遷長史。琛為左相,薦琛於太宗,遂拜奉常卿,後又轉國子祭酒,琛在奉常、祭酒,恪職盡責,教導群生,研禮論典,治經修書,明和、洪宣之間,文章煥然者,琛有力焉,太宗善之。屬琛失結發,太宗欲使尚公主。初,皇朝諸公主多降勳將子孫,文士之為駙馬者,琛首見賜,時人皆以為美,而琛謝太宗曰:“先有亡妻,與臣已有長子,若蒙幸尚公主而有嗣,脫以公主所生為嫡,虧於禮法;如以亡妻所生為嫡,損於皇威,兩難之間,恕不奉命!”太宗嘉之而收敕,天下驚歎。明和季年,置研禮閣,敕蘇琛以國子祭酒領研禮使。
洪宣十六年,拜右相。二十一年,拜左相。時僭梁數以詭道扇誘淮海,謂皇朝為僭偽,蠱惑邊域,其所在郡縣叛擾,肅宗深以為憂。先是,太祖龍潛,臣事西代,受侯多氏之禪而開朝,遂以繼代金德稱水行。洎乎太宗嗣聖,向慕華風,研修經典,蔑然西代之闕禮失文,常欲斥之為間閏。後周亭破建鄴,戮梁主,太宗以梁於是滅亡,其余主並遺殘而已,遂以克梁木德而稱金行。
蘇琛以僭梁數以正統為論,草擾中州,遂欲易溫統,斥僭梁為紫色余分,乃建策於肅宗,曰:“今皇朝以克梁而正統,謂葉鏘之流,徒劉滄、藍憲之屬(注:劉滄,後文之末,藍憲奉之於江南,傀儡主耳)。然葉氏之竊據江表而號梁,此畢竟勢然,而皇朝仍置梁於統脈,謂葉氏嘗得天命,故淮北士民以此頗懷貳心,中州衣冠用而深慮南國。去歲盧宣之亂,所以勾引遺梁,禍亂淮陽者,正以其間士民以梁猶不絕之統,故相率而南逃,臣竊恐此非江山永安之計矣。”肅宗頷曰:“然也,卿有何計焉?”對曰:“臣有一策,可繼聖文,承華製,斥偽梁,一石而三鳥,絕海內南望之慮。”肅宗問曰:“何也?”
琛對曰:“昔日滅文者,豈葉爍之梁邪?實由龍英率魯師而滅之,此天下所知,故若以克文為正統,則其統實在宮魯。而後龍英代魯建齊,則可謂統複至於齊。葉爍雖滅龍英,而滕和抱龍渾以東遁,其齊之宗廟竟不絕祀,故以此而論,梁既未克文,又未繼宮魯,又未克龍齊,其自然僭偽,統不在梁者,可以知矣!然竟滅龍齊者,誰也?我朝也!故皇朝可謂克齊而繼正統。若然,則統自文始,見克至於魯,見生至於齊,又見克至於溫,一脈相承,統無所間,此豈非天命之寄皇朝邪!?故竊以臣所見,今當奉龍齊為正統,皇朝則克齊而奪其統,如此,則繼聖文,承華製,斥偽梁,一石而三鳥。”
肅宗大喜,曰:“卿所言是也!”遂會群臣論其事,公卿百官或從於琛,或有他議。禦史大夫婁冉駁曰:“聖間相替,天道之常。夫文太祖撥亂救世,遂開聖朝,趙替之,是為間代;後文中興,是為聖朝。若夫以龍齊為正統,其德嗣魯,則謂魯克後文,可以間代計之,則以此替進,豈龍齊聖朝而我大溫間代邪?竊以蘇相之言非也。”
琛對曰:“魯有天下,君惟三主,年不半旬,正為齊驅除而已,如何能乾天命之統緒?故前文聖,趙間;後文聖,齊間,趙齊歲歷相近,是其運歷並間之明證。皇朝克齊,斯以聖替間也。”
冉又駁曰:“文趙迭代,以間替聖,是金生水;趙文迭代,以聖替間,是土克水。其間生克有道,故謂天命相承。今若納齊火德入統,而不以魯算緒中,其既不由後文之土德而生,又不克之,蘇相如何論焉?”
琛對曰:“齊龍潛嘗為魯臣,假魯而有天下,故以魯為小間耳,所以假其木德而行火。”冉駁曰:“太祖豈不龍潛為代臣?”琛對曰:“事理各異。文滅之時,天下無齊號,故權宜使魯閏位;齊滅之時,大溫已開建,所以不必使代閏位矣。”
冉又駁曰:“皇朝滅齊,歲屬今上,如太祖、太宗何?”琛對曰:“此創業艱辛所致。若如婁大夫議,脫以梁入於統緒,大溫克梁,則皇朝滅梁,歲屬太宗,複如太祖何;若以代入於統緒,西代克梁,則代取洛陽,歲屬侯多圖發,其如侯多昌、侯多卓羅何?知婁大夫之言,不足擾臣之理。”冉遂無以對,於是肅宗乃從琛策,納龍齊為正統,以皇朝克齊火德,改皇朝運行為水,並為龍英立廟於臨淄、洛陽,敕長安、洛陽悉毀梁諸帝舊廟。
隆正十二年,乞骸骨。十四年,薨,穆帝傷之,輟朝三日以悼。琛性淡泊名利,諸帝賞賜隆重,皆散宗族,至於其余產遺業,尚不及平常六百石縣令,有識嘉之。琛子蘇浩,官至長安令、加銀青光祿大夫。
婁冉,字道謙,南陽酈縣夏人。其宗黨殷盛,為酈大族,世事所在郡縣,府衙之中,其族人多為僚佐,凡新到守令,莫不尊重禮辟。冉曾祖婁紹,梁南陽治中,太祖定河南,遣奴木塔率眾擊南陽,太守黃松與戰不利,頻為王師所摧,紹遂勸松歸順(注:無恥之甚,與孛達同),松乃以南陽降附,太祖嘉之,重冉德望,遂以為酈令。冉祖、父並相繼為南陽郡史、縣令雲。
冉少聰敏,好讀書,為人靜謐,思慮常深,特喜《蒼皇誡子書》,崇趙朝李渾注解,自號其閣為“慕渾閣”。其宗族稱讚,遠近聞名,遂為郡中舉為文學,從學於國子。冉在國學,尤好與同列論道辯經,每有創見,為太子太傅李應所重,遂以冉為門生。應為右相,以冉為國子博士,後遷祭酒,歷數歲,拜禦史大夫。冉性素耿介,其在禦史, 秉公守正,不避威權,上至萬歲,下至群司,凡有不道,莫不諫劾,時人稱其直而畏其剛。蘇琛之論易統,冉駁之不利,言已備前,遂與琛相結憾,彼此之間,數因事而相爭。洪宣二十一年,為右相。
隆正七年,同之漢中太守張尼與同將龐績相爭,不能敵,遂請救於皇朝。婁冉堅勸穆帝以眾助尼,穆帝遂使關中道督統宋汾南赴蜀中,是冬大敗以還,蘇琛間之,率其近密群官,劾冉誤國喪師,於是朝野爭論。冉恥之,明歲春,乃乞骸骨而還第,時人謂蘇琛公報私憾,皆惜冉之退,而琛既排冉,其黨之勢日盛焉。九年,冉薨於第。
初,自洪宣二十二年以後,蘇、婁遂結深怨,彼此厭惡,於是各結朋黨,更相傾軋。蘇琛嘗為奉常卿,又曾總研禮閣諸事,故奉常寺、研禮閣多琛門生;婁冉在國子積年,為禦史大夫累歲,故國子監、禦史台蕃冉舊吏。其余諸司,雖有中立其間者,而亦不鮮從其左右,於是角鬥抗衡,勢如水火,其朝堂議駁,不論是非,但問派別,洪宣、隆正之間,廟堂以此擾亂雲,而琛、冉亦用為有識所小。
評曰:臣竊觀二公舊事,蘇琛博聞達禮,誠當朝典章之宗;婁冉覃思明知,諒彼時學問之冠。琛之辭謝駙馬,海內所稱敬;冉之秉公守正,朝野所畏服。知其本才卓而道隆,德高而望重,若能協力齊心,並勤王事,大洪宣之美,昌隆正之世,其汗青留名,豈讓於前賢?竹帛紀業,不遜乎往彥!然其由一論之爭,因私而互排;以片言之左,於公而相抑,至於擾所在之政,為有識所鄙,恨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