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手!
真的就是十手!
不多不少的剛好十手!
十手很令人震驚,但不多不少才令人絕望!
當第十手落下,原本平平無奇的那一子,居然如畫龍點睛一般,瞬間盤活了整個局面。
原本處於極度弱勢的黑子也如蟄伏的蛟龍般暴起,在他的不防與不甘中,將他那看似勝利在望的白子死死壓製。
以他的棋道造詣,已經可以清晰地判斷出,自己眼下已經處在了劣勢中。
雖然還不到一子改變勝負的程度,但雙方的差距一旦拉平,而以對面這位少年郎所表現出的實力,他哪裡還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他沒想到,這麽厲害的自己,居然會輸。
而且還是以這樣的方式。
本以為這一年在這邊郡之地的刻苦鑽研,自己已經進步許多,沒想到就被人當頭敲了一記悶棍。
他方才心頭對商慎之的裝逼有多氣惱,此刻心頭的服氣就有多真實。
眼前的年輕人,別說什麽一郡棋冠,這等棋力,去中京搏一個棋待詔怕是都夠了啊!
他雖然性情狂傲,卻並非心胸狹隘到輸不起的人,當即輕笑一聲,投子認負,看著對面的年輕人,“再下就是愚蠢且不禮貌了。”
他的聲音不大,但落在涼亭之外的隨從耳中,卻不啻驚雷。
???
大人輸了?
也難怪他們會驚訝,每年衛公壽宴,這些散落各方執掌靖安衛各地的衛公義子們都會回京賀壽,而後下棋決出個彩頭。
這不僅是彩頭,更是衛公的看重,所以大家自然也都很看重。
去年衛公壽宴,大人回京差點就能贏了公認義子棋力第一的陸大人,於是今年這一年完全沒閑著,還專門找了不少所謂的高手對局,為的就是今年回京,一舉奪魁的,結果就在快到又要回京的當口,就被這一個不知道從哪裡蹦出來的少年教育了。
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商九思看著這局勢的陡然變故,咽了口口水,心裡開始琢磨回到沃川郡之後,要不要自己也偷偷去一趟天香樓,看看裡面到底都教了些什麽,自家兒子是怎麽在天香樓裡泡得這麽厲害的。
商慎之這時候卻不裝逼了,站起身來,恭敬拱手,“對局如廝殺,心神忘我,以圖勝利,難免有得罪之處,還請大人見諒。”
賀陸神搖了搖頭,“對局如廝殺,此言甚妙。閣下與我上了一課,我當心生感激,又豈會有怨憤之心。”
他看著商慎之,“今日之對局,賀某受益良多,不知明日可否再邀閣下對弈?”
商慎之深知細水長流的道理,也並沒有急吼吼地當下就要喂飽賀陸神,笑著點頭,“明日未時,當可得空。”
“好!”賀陸神也不是磨嘰的人,當即嗯了一聲,“明日未時,賀某在鎮撫使衙門恭候大駕!”
商慎之行禮拜別,然後在門口兩名靖安衛複雜的目光中走出涼亭。
看著自己的好大兒安然無恙地回到身旁,商九思的心頭簡直是五味雜陳。
既有著難以置信的震撼,也有著劫後余生的情形,還帶著對天香樓“秘密基地”的好奇。
“大郎啊!你是什麽時候學會的下棋啊?”
走向等候隊伍的路上,商九思小聲問道。
商慎之扭頭看著一臉希冀的商九思,反正也找不到合適的借口,既然你都那麽想了,我就滿足你吧。
於是他淡淡道:“有時候在天香樓閑來無事,就看看棋譜,再拉著人對弈一番,也不知道怎麽就練出來了。”
果然!
商九思聞言在心頭暗下決心,回去之後,要正式跟天香樓好好商議一下“商家子弟強基計劃”了!
再度給族中兄弟們謀得了莫大性福的商慎之笑了笑,翻身上馬,朝著城中行去。
先前的冒險得到了十分滿意的回報,靖安衛這條路,也隨之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殘陽如血,在此刻的他眼前,卻如初升日頭般,將前路照耀得一片光明。
道旁的林中,沃川郡棋冠范天元落寞地站著,目送著商慎之一行遠去。
一旁的書童開口安慰道:“老爺,你看這人這麽快就走了,多半跟老爺一樣,沒能入得了那朝廷鷹犬的法眼!”
范天元嘴角一抽,無語地看了他一眼,“不會說話可以不說的。”
另一個書童連忙幫腔道:“老爺,賀大人棋力驚人,地位也高,咱們不好多說。但這鄉野少年算個什麽東西,竟敢折辱老爺,他們既是沃川郡人,不如咱們好好給他個教訓!”
范天元神色微變,對這一句話似乎頗為意動。
就如此言,商家一個商賈之家,自己有的是辦法讓他們付出應有的代價!
惹不起靖安衛,我還惹不起你?
就在范天元眼神漸厲之際,一人一馬疾馳而來,望了一眼林中,下馬走來。
“范先生,你的棋盤。”
兩個童子正欲上前,范天元已經慌忙邁步,親自上前接過,而後猶豫了一下,還是好奇問道:“敢問閣下,方才賀大人與那商家小子......”
來人饒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我家大人還有一句話托我轉告你,商公子是他的座上賓,希望范先生不要一念之差,做出悔恨終生之舉。”
說完,來人便一扯馬頭,直接離開,留下范天元捧著棋盤和棋罐在秋風中淒然而立。
另一邊,經過了盞茶時光之後,朔荒郡城龐大的身影已經映入眼簾。
略顯疲態的商九思看著前方笑著道:“這一回來這兒,終於是輕松愉快,心頭再無憂懼盤算,舒坦啊!”
商慎之嘴角扯了扯,這種還是別亂立啊!
正當他思索間,一支約莫二十余人的騎兵隊伍從城門中衝出,身上那醒目的大虞軍服讓四周行人匆忙避讓。
商慎之也自然地看向那支隊伍,然後面色一變,竟驅馬迎了上去。
“籲!”
隊伍中領頭之人赫然正是雲麾將軍武元靖,他在瞧清商慎之後,便緩緩勒馬,停在他的身前,而他身後之人則齊齊跟隨,顯露出強軍之象。
“回來了?”
“將軍這是?”
武元靖平靜道:“禦州行台代為傳命,命我回京述職。”
商慎之的面色猛地一變,目光之中滿是擔憂。
武元靖不動聲色地朝他輕輕搖了搖頭,然後道:“你們去將軍府尋蕭子明和張興隆便是,我都已經交代好了。”
接著他又看向商九思,“商員外,當初承諾之事,待我返回之後再定。”
說完,他看著商慎之,抱了抱拳,認真道:“等我回來。”
而後他便驅馬前行,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官道之上。
密集的蹄聲漸漸遠去,但商慎之的腦海中,卻如喪鍾大作。
哪怕沒有別的情況,邊軍大將,進京述職,這兩個東西連在一起都是令人擔憂的事情,更遑論如今還有個趙王和趙王世子虎視眈眈。
但這是陽謀,尋常人面對險境,還可以說【若一去不返?便不去!】,但身為邊軍大將的武元靖敢不去,那就正遂了對方的心意。
他說等他回來,但自己真的能等得到嗎?
“大郎?大郎?”
瞧見武元靖入京,商慎之心神俱震,但並不知曉內情的商九思卻顯得頗為開心。
“你想什麽呢?武將軍位高權重,你陪著他萬一給得罪了,豈不是麻煩?如今他走了,你正好輕松逛逛這朔荒郡城嘛!”
商慎之看了一眼父親,暗歎一聲無知是福,敷衍地點了點頭,“也是,走吧,進城!”
一行人依舊住進了城中最好的福來客棧,翌日,商慎之便和商九思一起,去往了將軍府。
既然武元靖提前有了交代,商慎之得找蕭子明和張主簿問問情況。
不過他昨夜在床上思考了一陣,又覺得以武元靖的心計,恐怕也不會跟二人講什麽太深的事情。
果然,將軍府中,蕭子明和張主簿卻都沒多說什麽,只是將此番給商家的利潤分紅給了商慎之,然後告訴他有事盡可來將軍府尋他們。
走出將軍府,商九思笑著撫著懷中的銀票,“誰能想到,這一番劫難不僅解決了,還附帶著掙了錢,得了武將軍的人脈,大郎,多虧了你啊!”
商慎之敷衍地附和點頭,心中殊無喜意,望著前方,滿目憂色。
就當他們準備離開將軍府時,身後卻追出兩個身影。
“商公子,請留步!”
商慎之扭頭,瞧見是將軍府的鎧曹和一名幕僚,便主動行了一禮,“二位大人有何貴乾?”
二人並未托大,連忙回禮,然後那名幕僚便笑著道:“此番公子為將軍立下大功,實在令我等折服,回想起當初差點害得將軍行差踏錯,我等實在是對公子感激不盡,我二人在八方食樓略備薄酒,以示感激,請商公子千萬賞臉!”
看著二人一臉誠摯的模樣,商慎之的心頭卻警兆驟生。
這麽急不可耐地要朝自己動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