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聽雷記著,小時候每每比試輸給師兄,自己就獨自一人會來吟風崖下,練上一整天的劍,直到精疲力竭,都不願停歇。
崖下位置偏僻,素來鮮有人至,最是個清淨的好地方。
少年心性不允人服輸,何況他顧聽雷又從來不是什麽願意示弱服軟的人,輸了一次,他便賭上要十倍百倍的努力,無論如何,也要在下回贏回來。
只是天意弄人,似乎他越是執著,便越勝不過師兄。
起初自己還能略勝趙思青幾招,但長久過去,不知怎的,分明劍招日日都有進益,他卻再不能從師兄手下贏一次。
彼時他尚年少,心中的不忿不會同旁人說,只會化作心頭的執念,凝入練劍的一招一式中,再融入破空的風聲中。
不記得是哪日的月夜,風涼露重,顧聽雷獨自一人在老地方習劍,與月對影三人,空氣沉寂,只聽得到劍尖劃破黑夜的聲音,久久不停。
他會在此悶聲練上一夜。
本應如此。
有腳步聲打破了濃靜的夜,顧聽雷蹙著眉回身去尋聲音的源頭,而後視線果然撞入了一雙溫涼的眸子。
是趙思青。
“很晚了,聽雷。”
耳畔傳來那人泉水般清冽的聲音,顧聽雷卻隻覺得煩躁,他定了身形,歸劍入鞘,旋身面向師兄,面色有些不虞。
“師父讓你來找我?”
趙思青搖搖頭,上前走了幾步。
“今日比試後見你心情不好,我便猜你會來這兒。”
…………
他一直知道自己愛來這地方練劍?
顧聽雷不語,心下覺有些意外,面上卻沒表露出來,只是負劍轉過身,默默走到崖邊,尋了個看得到月亮的地方支膝坐下,嗤笑一聲。
“所以呢,來尋我樂子?”
趙思青聞言只是沉默,並未接話,而是在片刻後也走到顧聽雷身邊一並坐下,看著空中難得沒被雷雲掩住的明月,靜默良久。
不知過了幾時,才又聽得如風般清朗的聲音再度傳出。
“聽雷,勝負不過轉瞬尋常,不必看得那麽重。”
顧聽雷覺得好笑,是啊,次次贏過自己的人是趙思青,他當然不會把勝負看得多重,才會用這樣冠冕堂皇的話來勸自己。
隆冬剛過,冰雪才融不久,謫仙島的夜尚料峭,不住有帶著海浪氣息的涼風吹在兩人臉上,冷得刺骨,卻也令人頭腦清明。
顧聽雷沒應趙思青的話,只是同他並肩坐著,與星宿為伴,任時間淌走,消逝在良夜中。
“師兄。”
趙思青循聲偏頭,便見顧聽雷看著空中星子,眸色沉沉。
“我定會勝你一次。”
聽雷向來如此,自小到大,誰都沒見他服過軟,但有何妨呢,總歸他們二人來日方長,趙思青也樂見那一天。
於是他笑了,也抬頭看向天上繁星,淡淡應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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謫仙島的風是冷的,更勝滄州的風雪,帶著海水的潮濕,不侵皮肉,卻沁入骨血,足以磨人心智。
顧聽雷忘不了那段於龍吟一派來說最黑暗的日子。
師父身死,師兄一夜白頭,所有的一切都在無聲告訴所有人島上出了大事,而他身為掌門弟子,竟被蒙在鼓裡,對所發生之事一無所知。
顧聽雷向來不是什麽沉得住氣的人,氣急之下,他於夜間來勢洶洶地推開了趙思青的房門,看著師兄燭火間略顯刺目的白發,隻覺惱火。
他這些日追問過很多次,可趙思青從來緘口不談,分明神色裡有掩都掩不住的疲憊,卻仿佛無論發生了多大的事都要自己隻身扛下,並不準備讓顧聽雷去分擔半點。
這個行為令顧聽雷心下憋著氣,縱使天塌下來,不是也有他同趙思青一塊頂著?可如今師兄事事瞞著自己,像要把他置身事外,一點風聲都不願走漏。
他當然恨,如今看著燈下趙思青的眉目,也依舊是恨的。
質問發出後,又是熟悉的緘默,連同燭芯燃燒的細微聲響都刺耳起來。顧聽雷咬咬牙,看著眼前的趙思青,握拳的手之用力,令自己指節泛白。
“……為什麽不肯告訴我。”
“便是現下知道了,對你也並無益處。”
又來了,又是這一副滿心難言之隱的樣子,顧聽雷靜靜看著,忽然怒極反笑,毫無征兆地湊上前去,幾乎與人鼻尖相抵。
“師兄,到如今了,你還把我當孩子看。”
趙思青微微皺了眉,欲後退幾步拉遠距離,卻被錮住了胳膊,而後唇上便有吻覆上來,明明只是稍觸即分,卻仿如羽毛落入烈焰中,轉瞬被燃燒殆盡,令人心驚。
看著趙思青微愕的神情,顧聽雷想抬手去觸他眉眼,卻在片刻後生生忍住,並沒有動作。
他松了緊握著人胳膊的手,眸色同聲音一樣沉。
“你不說,我也自會去查。”
在趙思青開口前,顧聽雷轉身出了門,並未回頭。
就像他次日離開謫仙島時一樣,乾脆利落,一如往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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謫仙島的風有時也是暖的,往往出現在遊歷在外弟子的回憶裡,心系著島上的某人時尤甚。
顧聽雷離島已經一年有余了,當初自己負氣離開,逍遙無論如何都要一同跟來,如今卻隔幾月就神色低落地念叨掛念留在島上的雲星,生怕師姐吃不好睡不好,恨不能一天十幾封信的往島上寄。
雲星如何暫且不提,只是現下看來,寢食難安的分明是正在癟著嘴寫信的任逍遙。顧聽雷頗有些無語,暗歎自己這徒弟實在沒出息,心緒卻也似被他感染,竟不自覺想起趙思青來。
掌門要操心的事宜繁多,不知師兄現在如何了。
意識到自己想法的顧聽雷微微一愣,片刻後嗤笑一聲。
以趙思青那性子,怕是又不知道要把多少所謂責任攬來壓在自己身上。
真是沒事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