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樹下。
朱棣坐在小馬扎上。
徐妙雲背對院門,彎腰站在朱棣面前,小心翼翼取下朱棣的發冠,輕輕撥動頭髮。
“疼嗎?”朱棣還沒喊疼,徐妙雲就緊張詢問。
朱棣抬頭。
近距離四目相對,看著徐妙雲眸中的緊張心疼,不由笑了,笑道:“不疼,我對疼痛的感知力,很遲鈍,你不要顧及,隨意怎麽弄都行。”
徐妙雲不知,此刻自己的神色多麽緊張,瞪了眼朱棣。
輕輕撥開朱棣濃密的頭髮,尋找傷口。
當看到,一個指關節長的血口子時,臉色瞬間變白:“找到了,你忍著別動。”
拿起剪窗花的小剪刀,小心翼翼,動作十分輕柔剪掉傷口周圍的頭髮,用結婚剩下的酒清洗傷口。
酸爽!
辣酒洗傷口……
朱棣努力沒叫出聲來,卻疼的忍不住戰栗。
徐妙雲的動作,不由更輕柔了幾分,同時說話轉移朱棣的注意力,“藍叔下手太黑了,你應該再狠一點……”
朱棣雖然疼的厲害,還是控制不住,嘴角抽著笑了。
再狠點。
大明朝第一悍將就得折在土橋村。
陰招葉下飛花,配合黑手牛舌掌,以他的爆發力,全力打擊,藍玉當場就會雙腎爆裂而亡!
以前戍邊時。
他用三棱刺,不知刺穿過多少個越境者的雙腎。
很清楚,這一陰招的厲害之處。
如果不是藍玉咄咄逼人,招招狠辣,他並不打算使用葉下飛花。
太陰,太毒了。
……
兩人都沒有察覺,籬笆小院外,還站著人。
徐達聽到他們的對話,唇角狠狠抽搐。
藍玉手太黑不假。
朱四郎後面發狠,手黑程度,絲毫不差藍玉!
還有……
這才嫁過來幾天啊!
滿心滿眼全都是朱四郎!
爹就站在身後,都察覺不到!
清理傷口,弄好就得了,朱四郎一個大男人,髒就髒點,怎麽了?
竟然還用酒,幫他一根一根清理頭髮!
以前在府中,管他喝酒,管他吃燒鵝,管天管地那個厲害的大丫頭哪兒去了!
余光偷偷看著父親,徐輝祖唇角抽抽,極力忍著笑,實話實說,阿姐此刻的溫柔,把他都驚呆了。
咳咳……
“阿姐。”
徐達瞪了眼送提示的徐輝祖,快速收起臉上濃濃嫉妒。
聞聲,徐妙雲轉身,臉上頓時浮現喜色,似乎想到了什麽,轉而蹭一下變得通紅。
朱棣看到徐達時,也忙起身,顧不上頭髮還散著,箭步走過去,臉上堆滿笑容開門,“拜見泰山大人。”
哼!
徐達心裡酸得很,微微哼了聲,走了進去。
徐輝祖緊跟著,經過朱棣身邊,低聲提示:“我們全家,都沒見過,阿姐這麽溫柔,別說我爹,就是我心裡都不舒服。”
感情是這事兒!
朱棣笑著快步跟上。
“阿爹。”徐妙雲忍著喜悅,給徐達請安。
出嫁後,不能回娘家省親。
這是出嫁後,第一次見家人。
徐達扶起徐妙雲,笑著說:“不讓阿爹進屋?”
徐妙雲笑了,埋怨看了眼,“請阿爹進屋。”
徐達笑著,扭頭,臉上笑容消失:“你也進來!”
嶽父看女婿,
越看越礙眼,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 朱棣笑著跟了進去。
徐達入屋瞬間,頓足,站在門口,驚訝打量著小屋。
屋頂的席子。
細泥漿重新粉刷的牆壁。
磨掉陳舊灰黑的窗框、床榻。
豆腐塊的被子。
……
果真,就如妙音回去後描述的,乾淨整潔,簡約溫馨,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身處其中,果真仿佛飄著一股仙氣。
讓人很舒服!
農民的日子,能過成這樣式?
當過農民的徐達,驚呆了。
徐妙雲站在旁邊,掩嘴偷笑,笑著低聲詢問:“阿爹,你還滿意吧?這裡除了多了女兒的東西,以前是什麽樣,現在就是什麽樣。”
“馬馬虎虎吧。”言不由衷說了句,徐達走到桌邊,在長條凳坐下。
指著對面的長條凳:“你們兩坐對面。”
徐輝祖無奈翻白眼。
嘚!
他隻配站著唄。
“四郎!”
“四郎,俺們給伱送馬來了。”
……
夫妻二人剛剛並肩在徐達面前坐下,外面就傳來亂糟糟的喊聲。
徐妙雲忙起身,笑著對朱棣說:“你陪阿爹說話。”
出了屋,為了避免被鄉親們看到徐達,徐妙雲順勢關上了門。
他們的身份不能暴露。
暴露了,陛下多半會讓他們搬離土橋村。
屋內。
徐達審視著朱棣,眼神很犀利,“你的身手出乎我的意料,想沒想過從軍?”
“以你的能力,從軍後,用不了多久,就能嶄露頭角。”
“陛下把你貶為庶民,庶民有從軍的權力。”
朱棣笑著搖頭:“我隻想和妙雲在土橋村過安安靜靜的日子。”
“蓋個大房子,手裡存一點閑錢抗風險。”
“在給妙雲雇兩個使喚的丫頭。”
“朝廷那些事,我不願,也不想再摻和。”
“我深知,很多人不相信,但對嶽父大人,我不會說假話,婉拒封藩,喊出奪嫡,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想讓父皇認識到,封藩的弊害。”
“封藩短期看,的確有利,但長遠來看,必定會成為大明朝最大的弊端。”
……
從藩王擁兵,到藩王盤剝地方,大明朝藩王制度,所產生的弊害,朱棣沒有任何遮遮掩掩,全都說了出來。
徐達認真聽著,仔細觀察,不放過朱棣臉上,任何細微表情。
等朱棣說完,他信了!
觀看比武,朱棣表現出的敏銳、狠辣,著實把他嚇了一跳。
從中,他看到了朱棣骨子裡的另一面!
和朱棣現在表現出的一面,完全對立一面。
大忠似奸、大善似惡……
就像太極的兩個點。
朱棣就站在太極的極點上,隨時都能由極陰到極陽,也可極陽到極陰!
……
院子裡。
徐妙雲一手拿著藍玉佩劍,一手拿著一張弓,也是藍玉的,本來在戰馬身上。
鄉親們幫忙把戰馬抬回來,順便把弓也帶上了。
把幫忙的鄉親送到小院外,她連連道謝:“謝謝各位叔伯。”
“四郎家的,鄉裡鄉親客氣啥!”
“可不,今天四郎還給咱們出氣了呢!”
“四郎家的,可要好好和四郎過日子,別看四郎現在落魄,就憑四郎這身本事,俺肯定,用不了多久,你就能跟著四郎享福嘍!”
“四郎成了大將軍後,可別忘了土橋村。”
……
徐妙雲已經能嫻熟自如應對了。
鄉親們高高興興來,高高興興走後,她笑著轉身,快步往屋內走去。
“妙雲出嫁時,我給帶了些嫁妝,年底時,你們用這筆錢,把大房子蓋起來,往後這種大話,不要再往外說了,咱倒是不在乎,可別人就等著看你們笑話,你說的話,辦不到,就會有很多人嘲笑,甚至推波助瀾,成為天下笑柄。”
徐妙雲開門,就聽徐達在提關於蓋大房子的事。
“阿爹……”
“嶽父大人的叮囑,我們記住了,以後這種大話,肯定不說了。”朱棣搶在徐妙雲前面,一口應下。
同時暗示徐妙雲,不要在這個問題上爭執。
說一千道一萬,都比不上,用事實用結果說話。
何況,長輩叮囑,這是關心,是好意,他不會狗咬呂洞賓,把長輩的關心,曲解成,對他自尊的傷害。
四人又說了會兒話。
徐達起身。
徐妙雲不舍挽留道:“阿爹,你和輝祖吃了午飯再走吧。”
“阿爹也很想留下來。”徐達沒好氣道:“可你藍叔現在怎麽樣?阿爹能不聞不問嗎?”
“還有,這件事沒結束呢!”
“遮掩肯定遮掩不住,傳回金陵城,指不定要掀起多麽大的風浪!”
“或許,給陛下報信的人,已經快馬加鞭,趕往金陵了。”
“你家四郎,差點把本朝第一悍將殺了!”
徐妙雲臉色變了變,眼中擔憂之色一閃而逝,土橋村肯定有錦衣衛的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