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
整個遼東大地,鬱鬱蔥蔥,無邊無際的山林、廣邈的綠茵草場。
地上,萬物生機勃勃。
生存於高崖山巔,翱翔於蒼穹之上的蒼鷹最喜歡這樣的季節。
他們不需要虎口奪食,搶奪牧民放養的羔羊。
富饒的遼東大地,每當這個時節,會孕育繁衍出數之不盡的獵物。
一隻翼展超過一米的雄鷹,俯視盯著地面,銳利眼睛,搜尋獵物。
一群野生黃羊受驚從林中衝出,奔衝的動靜,驚動了這隻雄鷹。
很快,這隻雄鷹就盯上一隻落單的羔羊。
唳!
喜悅啼鳴聲中,翅膀收攏,就要俯衝而下……
可就在這時,山林中間的路上,一支騎兵緩緩出現。
這種留著奇詭‘三搭頭’毛發的生物,十分危險,他們會扔出帶著尖刺,奇奇怪怪的‘小棍兒’,經常將他們擊落。
他的很多同伴,還被這些危險生物捕獲。
被這些卑鄙生物,訓練成失去驕傲,供其驅使的奴隸。
那些同伴,忘記了廣邈藍天,忘記了強者尊嚴!
低下了高傲的頭顱!
隻為能安逸的吃到,這些卑鄙生物,提供的鮮美食物。
雄鷹收回的翅膀瞬間伸展,盤旋上升,‘卑鄙的危險生物,送你一泡屎!’
懷著憤怒,雄鷹盤旋上升時,尾羽下,擠出一坨白色粘稠漿狀物……
啪嗒!
納哈出在李芳果陪同下,騎馬走在隊伍側面,突然感覺頭頂冰冰涼涼濕濕……
微微皺眉,伸手抹了一把。
曲臂縮手,看著掌心散發腥臭的白色漿狀物,臉瞬間變黑,抬頭瞭望天空……
他們蒙古人的傳統中,鳥屎砸頭,可不是什麽好事。
是厄運即將發生的預兆。
是長生天的示警。
‘長生天示警?本王把口袋都扎緊了,三路大軍鋪開,形成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自西向東碾壓明四皇子一千人,這還能出變故?’
他已經收到消息,明四皇子已經攻克他嫡系駐守的通遠堡,在通遠堡內休整。
而他不光動用三路大軍。
還有遼陽一路、本溪一路、撫順一路,自北向南。
他就是要把朱棣,擠壓逼往鴨綠江附近。
通遠堡東面的嫡系以及部落,也差不多接到他的命令了。
這些嫡系和部落會監視、擠壓、追趕、逼迫朱棣,按照他的意圖,不得不向鴨綠江方向進發。
……
旁側,李芳果看納哈出滿手粘稠鳥屎,低頭努力憋笑。
“李芳果,你來說說,如果你是明四皇子,如何破本王的局?”
聞聲,李芳果憋回笑意,抬頭,思量……
納哈出瞥了眼李芳果赤紅的臉,唇角抽抽,在馬鬃上把手擦乾淨,然後拿出手帕擦拭腦袋上的鳥屎。
“本王幾乎把能調動的兵力,全都調動了……”
‘遼陽!’
李芳果聽納哈出嘀咕,腦海不受控制蹦出一個地點。
納哈出的老巢遼陽!
納哈出在老巢留了三萬嫡系,這回為了圍剿明四皇子,直接調動了兩萬五千,匯同撫順、本溪三路南下,壓縮朱棣的空間,迫使朱棣無法北上。
遼東太遼闊了。
遼闊到,他們高麗人看著就流口水。
一旦讓明四皇子朱棣北上,甚至衝入草原,可就更難圍剿了。
同時,此刻的遼陽也十分空虛!
明四皇子有能力用一千人,攻克蓋州,若能抵近遼陽,就肯定能掏了納哈出老巢。
‘不不不,不可能,從北面下來的三路大軍,避無可避,明四皇子根本到不了遼陽,而且朱棣有這個膽量嗎?’
進攻遼陽。
無論成與不成。
都等同於,狠狠甩了納哈出一個耳光,甩完後,還吐了口唾沫。
這會徹底激怒納哈出的。
只會讓明四皇子的處境更艱難。
明四皇子首先沒辦法在這種六路擠壓中,抵達遼陽,就是有,也定然不敢這麽做!
如今的局面,朱棣只能寄希望,拖延時間,等待明朝救援。
通盤考慮後,李芳果轉頭,十分堅定道:“王爺,朱棣除了繼續往東撤退,別無他法!”
“如果他敢北上,就會迎頭撞上王爺自北向南而來的三路大軍,若真是如此,王爺很快便能見到一位大明皇子的人頭了。”
‘看來確實是多慮了,在本王的地盤,本王佔據天時地利人和,還有兵力優勢,怎麽可能出變故。’
納哈出因一泡鳥屎,引發的不安,漸漸消失。
揚鞭喝令:“傳令左右兩路,不得輕敵冒進,繼續命令沿途部落派遣兵源,給本王慢慢壓過去!”
這遊動戰術,是他們蒙古人發明的。
如何克制,他們蒙古人最有發言權。
現在急不得。
就要打呆仗。
……
當夜。
通遠堡。
張渠剛來不久。
剃了個‘三搭頭’,化妝成蒙古人的張麒就返回。
堡內一座穹廬內。
張麒大口喝著水,微微喘息道:“朱兄弟,按照伱的吩咐,從青台峪北上,抵達遼陽三十裡左右,就碰到了從遼陽出來的元軍,我觀察了一下,大概有兩萬五千多人。”
“我又從遼陽往東,等趕到本溪時,本溪的元兵已經離開……”
……
“朱兄弟,咱們現在怎麽辦?繼續往東嗎?”
話罷,抬頭看著朱棣,在青台峪,朱兄弟就讓他化妝成蒙古人北上,刺探遼陽、本溪,當時,他就懷疑,朱兄弟膽大包天,盯上人家遼陽王的老巢了。
可,這可能嗎?
張渠站在後面靠角落位置,暗暗觀察朱棣,他很好奇,家主這位結義兄弟,到底有多大本事。
朱棣看了看眾人,食指重重點在圖上遼陽的位置。
嘶!
眾人瞬間明白朱棣想幹什麽,紛紛倒吸涼氣。
譚淵瞥了眼同袍,詢問:“朱先生,為什麽選遼陽?”
朱棣知道譚淵是給他‘捧哏’,笑著解釋:“之前咱們連續平推了十幾個部落,其實,就是想激怒納哈出。”
讓納哈出急於調動兵力圍剿他們。
不曾想,這位遼陽王穩如老狗。
普通部落也就罷了。
青台峪堡、通遠堡這些堡壘之地,可全都是納哈出的嫡系。
嫡系被滅,納哈出依舊穩如老狗。
大哥張玉送來的消息顯示,納哈出扎緊口袋後,才張開一張大網,鋪天蓋地碾壓而來。
而張麒帶回來的消息,更加證明了這張大網多麽嚴密。
“不出意外,納哈出是想把咱們往東邊趕,東邊走到最後就是鴨綠江,向南是大海,西北兩個方向全都被納哈出堵死了,到時候,地域狹窄,納哈出的這張網只會更加密集。”
眾人立即明白,決不能往北走了。
張麒微微皺眉,“只要能抵達遼陽,攻克遼陽倒是不難……”
遼陽只有五千兵馬。
而且,遼陽方面似乎根本不擔心他們這一千人偷襲。
大軍離開後,也十分松懈。
遼陽方面的確有理由樂觀。
他們這一千人,根本沒辦法,隱藏行蹤北上。
從遼陽和本溪出來的兩路大軍,織成了一張網。
一千騎兵的動靜太大了!
根本避不開!
“朱兄弟,我們怎麽才能抵達遼陽?”
朱棣微微皺眉,眼盯地圖,詢問:“張大哥,從通遠堡到遼陽,沿途的部落,你都知道嗎?”
張麒鄭重點頭。
朱棣不由笑了,“那就好辦,接下來去遼陽,咱們不騎馬了,變為步軍!”
……
騎馬就一定要走一些大道。
步軍就不同了,可以直接穿越一些丘陵、山林,小一千人藏在這些山林中,只要謹慎,就可以避開南下的兩路大軍。
最主要。
放棄騎馬,只要不被牧民發現,一段時間內,納哈出就無法追蹤他們的行蹤。
騎馬留下的痕跡太重了。
“如果接下來,我們晝伏夜出,避開沿途的牧民,徒步奔襲行軍,從通遠堡到遼陽,大概有兩百裡,我們每晚走五十裡,四天就能抵達遼陽……”
每晚五十裡是保守估計。
大明軍隊的素質如何,能不能夜行百裡,他不敢保證。
但行進五十裡肯定沒問題。
而按照納哈出的速度,抵達通遠堡至少還需四天。
等納哈出抵近通遠堡,察覺端倪,再追查,他們大概率已經跳到遼陽一路大軍背後,正在迅速靠近遼陽了。
“納哈出,乃至整個遼東,所有人都不會想到,咱們竟會、竟敢放棄戰馬!所以他們織的這張網,主要是防備騎兵的,步兵行軍和騎兵行軍的不同,大家都是軍人,肯定明白,很多騎兵走不了的路,步軍可以!”
“在最早之前,咱們這些兄弟,可不是騎兵,而是實打實的步軍,大家應該還沒喪失,步軍行軍的腳力吧?”
朱棣含笑看向眾人。
所有人都被驚呆了。
別說納哈出想不到。
就是他們,也從未想過,深陷遊牧民族環伺中,竟然放棄戰馬!
一旦被發現,只靠兩條腿,就只有死路一條。
但就是這種連自己人都不敢想的法子。
恰恰可以讓成功率,增加很多倍!
張麒綜合所有條件分析琢磨,某刻,突然抬頭,“綜合朱兄弟所說的各種優勢,這個計劃的贏面,有六成!”
別說是現在這種困局了。
就是正常兩軍交鋒,只要有六成贏面,這仗就能打!
張麒隨即起身,“所以我同意。”
“咱也同意!”
“同意!”
“同意!”
……
其他百戶、把總紛紛附同。
意見統一後,朱棣立刻下令,“那麽,馬上開始準備,今晚就出發!”
譚淵等人領命離開。
朱棣送張渠離開時,交代道:“你馬上回去,讓我大哥馬上派一部兵馬,連夜趕到通遠堡,接管通遠堡後,關閉通遠堡,裝作我們的人……”
通遠堡內的蒙古百姓,已經被驅趕離開。
只要大哥的人進來不出去,關閉堡門,就不會被人發現。
張渠深深看了眼。
他今天才算真正見識了家主這位四弟的膽大包天。
恐怕家主聽了朱四郎的計劃,都會驚掉下巴。
鄭重點頭,“請朱先生放心,最多兩個時辰,我會親自帶人來接管通遠堡,我在通遠堡,絕對不會讓人發現,你們已經離開!”
通遠堡附近的牧民,早嚇得逃到百裡之外了。
通遠堡到青台峪的距離,騎兵快馬加鞭,兩個時辰足夠了!
“多謝!”
朱棣鄭重道謝後,目送張渠離開。
半個時辰後。
朱棣率兵,舍棄戰馬,改回步兵,悄無聲息撤離通遠堡。
疾行北上。
……
青台峪。
“什麽!”
張玉聽聞張渠匯報,驚起,瞪眼看著張渠。
看吧看吧!就說了肯定會驚掉下巴!
張渠暗笑,認真點頭:“千真萬確,這會兒朱先生恐怕已經撤離通遠堡了。”
張玉快步走到遼東地圖前。
觀察著從通遠堡北上遼陽,沿途的部落分部、山川河流。
許久後,微微點頭,喃呢,“這個鬼老四,還真敢乾!在蒙古人的地盤,舍棄戰馬!”
唇角浮現笑容,“不出意外,納哈出要倒霉了!”
老四他們這一路,晝伏夜出可以避開牧民。
剩下最大的考驗,就是避開遼陽南下的大軍。
只要避開。
納哈出的遼陽老巢就完了!
攻克遼陽,還怕沒戰馬嗎?
到時候, 老四這群人,搖身一變,又是一群讓人頭疼的騎兵。
鬼老四這個綽號,還真是沒半點水分。
念及此,隨即轉身,“你馬上率領你本部去通遠堡,進入通遠堡後,約束好所有人,誰敢開堡門,誰敢出去,都殺了!”
最近兩天內,一定要迷惑住納哈出。
為老四跳到遼陽大軍背後,爭取時間。
……
張玉站在青台峪堡堡城,目視張渠統帥本部離開後,含笑看向西邊,“納哈出,遇到鬼老四,算你倒霉!”
……
求月票、推薦票、追訂、全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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