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三四號舍。
朱棣並不知,這幾日,外面多麽熱鬧。
燭光搖曳。
朱棣持筆俯身審閱稿紙上寫完的八股文章。
號舍十分安靜……
只有時不時動筆修改,發出的‘沙沙’聲。
哈!
某刻。
朱棣打了個哈欠,最後改了幾筆,又通讀一遍,唇角泛起笑容。
探頭向外,月輪掛在半空,“時間不早了,今天應該休息了。”
文章已經寫完。
明天只要謄抄到答卷就可以了。
時間十分充裕。
怎麽說呢。
進士考和秀才考、舉人考有十分明確的區別。
舉人考、秀才考更多側重於基礎扎不扎實,題量是真多。
給人一種,即便會也答不完的感覺。
只有基本功十分扎實熟練,才能遊刃有余應付。
反正,秀才考、舉人考,他都感覺時間有些緊迫。
進士考不同。
考題內容不再偏向基礎,難是的確難。
屬於那種會就會,不會就不會。
可時間足夠充裕!
……
朱棣收拾好桌案後,展開朝廷提供的薄被子,蓋在身上,笑著閉上眼睛,自言自語:“這回,恐怕很多人都認定,我會藏拙……”
……
翌日。
午朝後。
百官從奉天殿魚貫而出,三三五五結伴議論。
“這場熱鬧了好幾天的春闈考要結束了。”
“王大人,春闈要結束,熱鬧可不會結束,到放榜這段時間,只會越來越熱鬧!”
哈哈……
百官哄然大笑後,再次竊竊議論。
“你們家有沒有押注?”
“張大人,你呢?押朱四郎考入前十甲?”
“這回朱四郎肯定會藏拙,我得多傻,才會押前十甲!”
“那些不知情的愚民,全都押朱四郎能上榜、能考入前十甲、前三甲……”
“督察期間的損失,要在這次全都撈回來!”
……
李善長、胡惟庸走在前面。
聽身後議論,李善長微微皺眉。
賭朱四郎能否上榜、又或是能否考入前十甲、前三甲的盤口,是昨天才開始的。
朱四郎能考上的賠率低。
考不上,尤其是考不進十甲、三甲的賠率很高。
押朱四郎考上的,大多都是百姓。
押朱四郎考不進十甲、三甲的,大多是百官。
朝中百官知道很多百姓無法接觸的事情,都知道,按朱四郎以往的表現,至關重要的進士考。
朱四郎大概率會保持低調,故意藏拙,考砸進士考。
十甲、三甲絕非朱四郎這次春闈考的目標。
所以紛紛押重注朱四郎考不進十甲、三甲。
說白了。
此番引導輿論。
除了要推高朱四郎威望。
還想借此事,狠狠賺一筆。
畢竟,退還不法侵佔,以及補償,讓百官損失太大了!
這種贏面九成的機會,誰都不會放過。
只是,應天百姓,要稀裡糊塗付出代價。
‘胡惟庸怕是沒少押!’
余光瞥視,看胡惟庸唇角含笑,腹語一句,低問:“你押了多少?”
聞聲,胡惟庸回神,先扭頭向後看了眼同僚,然後低語笑道:“學生押得不多,隻押了家中三成活錢……”
比起朝中很多人,把家中活錢八成、九成都押上去。
他這點真不算什麽。
李善長點點頭,此事,肯定瞞不過朱皇帝耳目,胡惟庸身為宰相,借機從中賺錢沒什麽。
若是太狠,像其他人,想一口吃撐。
賺了錢,但在朱皇帝心中會減分。
其實,一個志在仕途和權力的人,就不應參與!
“恩師押了多少?”
李善長思緒被打斷,回神,搖頭,“我不喜歡賭博之事。”
胡惟庸微微愣怔。
瞬間明白。
余光瞥視,忍不住腹誹,‘真是個老狐狸!’
他不得不佩服這老狐狸的定力。
此番督查,李家損失也不小,可就為不在皇帝心中減分,竟然能忍住誘惑,不參與眼下撈快錢之事。
這回撈一筆,彌補一些督查損失後。
他也再不乾這種事。
實在是此番督查的損失,已經嚴重影響了生活質量。
……
禦書房。
蔣瓛靜靜站在門口,聽到腳步聲時,循聲看去,見朱元璋走來,忙迎上去……
“皇爺,百官押注名單。”
話中,蔣瓛雙手捧著密奏遞給朱元璋。
朱元璋接過,進入禦書房,落座後,才展開查看。
邊看邊問,“說說現在押注的情況。”
情況,蔣瓛已經熟記在心,當即開口,“皇爺,隨著關於朱解元的熱議不斷發酵,朱解元考中進士、十甲、三甲的賠付率很低……”
現在整個應天府,幾百萬百姓都強烈相信朱四郎能考入十甲、三甲。
哪怕賠率低,押注的人都十分多。
反觀考不上十甲、三甲雖然賠付率高,但很冷門,幾乎沒有百姓押。
而百官、士紳卻通過家人朋友,秘密押注。
說到底是消息不對等,朱四郎會藏拙這種內幕消息,百姓一輩子都不可能知道。
而百官此番,就是要收割應天府百姓。
彌補督查期間的損失。
……
胡惟庸三成。
李善長未參與。
朱元璋看到這兩條消息時,眼底失落一閃而逝。
隨後合上折子,詢問:“你押了哪邊,押了多少?”
“臣押朱解元能考中前三甲,臣錢不多,隻押了一百兩,希望朱解元能讓臣賺點小錢。”蔣瓛笑著低頭。
這是做給皇帝看的。
暗中,他拿出全部家底,都押朱四郎考不入前三甲!
朱元璋瞥了眼,吩咐:“咱知道了,下去吧。”
蔣瓛領命後離開。
朱元璋目視蔣瓛離去背影,揮手遣退宮女太監。
啪!
禦書房門關上時,唇角泛起笑意,這回,一群最聰明,最能接觸核心消息的人。
反而要狠狠栽跟頭了!
……
徐府。
十分熱鬧。
一大家子人,分乘幾輛馬車出府。
其中一輛馬車內。
徐輝祖和一個小家碧玉的女子相對而坐。
徐輝祖看著,幾次欲言又止……
李漁抿唇一笑,詢問:“夫君有事,要和我說?”
“有點。”徐輝祖面露尷尬,不好意思道:“昨天金陵各大賭坊,都開了盤口……”
李漁瞬間明白,不由笑了。
作為徐家兒媳婦。
在朱紫巷走動。
她豈能不知。
據說,朱紫巷很多人家,都押姐夫考不入十甲、三甲。
夫君定是想押姐夫能考入前十甲、三甲。
可到底是賭博之事。
不敢和公公要錢。
……
隨即笑道:“我得陪嫁嫁妝不豐厚,我支持你押姐夫能考前三甲!”
徐輝祖頓時笑了,握住李漁的手,故意笑問:“可能會賠,姐夫真的很有可能藏拙。”
“賠了就賠了,沒關系。”賠了就是以後他們夫妻兩過日子,不能隨意買東西,又不會餓著。
……
等徐家一家人抵達貢院時。
貢院外闊地早已人山人海。
徐膺緒、徐增壽站在馬背張望。
某刻,突然招手大喊:“姐夫!這邊!這邊!”
朱棣正和夏時敏一邊聊著科舉文章,一邊隨大流往外走,聞聲,循聲看去,招手回應同時。
帶著夏時敏快步在擁擠的人群中穿梭。
剛靠近。
徐增壽、徐膺緒率先跑過來,迫不及待問:“姐夫,能不能考入前三甲,為了給你爭口氣,我們兩好不容易存的五兩銀子,全押上了。”
朱棣不由愣怔。
“你們在說什麽?”
隨即,兩個小混帳把外面賭坊的事情告訴朱棣。
“姐夫,雖然初衷是為你爭口氣,可我們也想贏,要是賠了,你補給我們,行嗎?”徐增壽‘恬不知恥’補充一句。
天知道,五兩銀子,他們存了多久。
朱棣笑著瞪了眼,“贏錢了,記得分我一半。”
話罷,丟下兩個小混帳,快步向徐達、徐妙雲走去。
徐增壽、徐膺緒對視一眼,頓時露出喜色,低聲道:“看樣子,姐夫沒藏拙,這回很多人恐怕要倒霉了!”
……
“泰山怎麽也來了。”朱棣有點受寵若驚。
徐達含笑瞪了眼,“你們不能待著,馬上就要回去了,咱帶妙音他們來送送你們。”
太孫還在土橋村。
四郎這回,馬上就要走了。
“剛才兩個小混帳,把外面的事情都告訴你了吧?有沒有信心再考個甲等第一名?”
這些倒霉孩子,以為背著他偷偷押注,他就不知道?
不過,這回,他裝作不知,默許了。
家人間,就該如此!
朱棣不由笑了,“甲等第一名不敢保證,不過前三甲還可以想想。”
“姐夫,真的嗎?”徐妙錦、徐妙繡的小腦袋探出來,眼巴巴看著朱棣。
哈哈……
朱棣被逗笑。
兩小姨子肯定也押了。
徐達瞪了眼,沒好氣道:“你們這麽關心做什麽?”
兩小姑娘頓時吐了吐舌頭,縮起脖子。
……
一家人就在貢院外說了會兒話。
朱棣、夏時敏就直接從貢院,趕著來時的牛車出城。
牛車行至甕城。
恰好遇到回城的沐英、藍玉等人。
朱棣趕著馬車,避讓開主道,在旁邊停下。
沐英、藍玉在親兵護衛下,緩緩從旁邊經過時,勒馬。
沐英翻身下馬,快步走過去……
朱棣徐妙雲已經抱著兩小家夥下車。
朱棣率先恭喜:“恭喜大哥凱旋。”
沐英笑著點點頭,“比起老四你,大哥這回算不得什麽,能讓我抱抱兩個小家夥嗎?”
“當然能了。”
沐英接過兩個小家夥,逗弄一會兒,交還給朱棣,從身上摸索了一下,拿出一塊玉佩,一把鑲嵌寶石的匕首,“大哥沒準備,這塊玉佩我一直隨身攜帶,這把匕首,是此番剿滅大理段世得到的,分別送給小祈嫿、小雍鳴……”
朱棣沒推辭,替兩小家夥收下。
沐英打量看著朱棣,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麽,又沒說,氣氛一時間尷尬。
隨後,抬手拍了拍朱棣肩膀,笑道:“大哥還要趕著回宮和陛下複命,就不多說了。”
“大哥有時間來土橋村。”
“好。”
……
目視沐英離開。
徐妙雲笑道:“你們這見面,好尷尬。”
朱棣笑笑。
這是他來大明後,第一次接觸沐英。
“大哥應該還有話想說……”
沐英絕對是大哥的鐵杆支持者。
想說又未說之言,肯定關於他和大哥。
聞言,徐妙雲眸中擔憂一閃而逝,看向沐英離去背影。
四郎答應父皇,做大哥的磨刀石,但這不會告訴任何人,沐英會不會針對四郎?
阿爹對沐英的評價很高……
……
進入城中,藍玉向後看一眼,見朱棣、徐妙雲趕車出城。
收回視線,轉向沐英,“你剛才是不是想問朱四郎,考的如何?”
沐英搖頭,“不,我是想問,如果太子有一天容不下老四,老四能不能主動服軟……”
可這話,說不出口。
畢竟,有些太強人所難了。
如果老四沒有野心,就因太優秀,太子容不下老四。
他憑什麽要求老四服軟?
藍玉微微愣怔,無奈搖頭,“我現在相信朱四郎沒有野心,但我也可以十分肯定,真到了你所言地步,朱四郎絕不會服軟,更不會低頭。”
他太清楚朱四郎的性格。
洪武九年在土橋村。
但凡朱四郎能說幾句軟話。
他都不會動手。
也就不會差點被打死。
避無可避的情況,朱四郎一定會反擊,而且手段會及其狠辣果決!
“如果真有這麽一天,你會站哪邊?”
沐英微微擰眉,沉默……
‘義父若在,義父站哪邊他就站哪邊,若義父不在了……’
……
六部官衙。
“朱四郎從貢院出來,直接回土橋村了!”
“朱四郎回土橋村了!”
……
朱棣回土橋村的消息,很快就在六部官衙傳開。
“這回朱四郎更加低調!哈哈……”
“陛下和娘娘沒出宮,朱四郎考完就回土橋村,分明就是低調行事,考場上,肯定藏拙了!”
……
胡惟庸關上門。
笑著轉身:“恩師,現在基本可以肯定,朱四郎春闈考選擇藏拙!”
可惜,藏拙也沒用!
一樣能捧殺!
而且,他的藏拙,還讓大家狠賺一筆!
因他督查百官的損失, 又因他而彌補回來。
李善長笑著放下茶杯,“等一個月後張榜吧,這期間,朱四郎妻子叫徐大丫,以及鄉土村社這些信息,要逐步挖掘出來……”
胡惟庸笑而點頭。
張榜後。
朱四郎和朱棣合二為一!
若朱皇帝及時收手,壓製朱四郎也就罷了。
只要朱四郎不入官場,就行。
若朱皇帝不收手,讓朱四郎走仕途,那就讓朱皇帝,在兩個兒子間做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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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