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動於衷?’
‘本官表現的太急切,開出的條件太好,想乘機拿捏本官?’
‘索要更多好處?’
‘好你個朱四郎,太貪心了!本官非得敲打敲打你!’
朱棣臉色平靜,無一點驚喜。
更無蔣進忠想象中,納頭便拜,喊一聲‘恩主在上,請受朱四郎一拜’。
這讓蔣進忠很失望。
很生氣!
決定敲打一下。
隨即,伸出胖乎乎的蘿卜指,指著旁邊棋盤,“你可知,剛才為何會輸?”
‘蔣胖子這是要幹嘛?’
朱棣有些錯愕,一時間,有些跟不上胖子的腦回路。
很不解,剛剛還在邀請他做幕僚師爺。
怎麽眨眼功夫,就談論棋局。
他耐著性子,抱拳笑道:“請大人不吝賜教。”
“你先拱卒,這沒錯,家父教本官下象棋時就說過,真正的棋盤高手,就是先拱卒。”
蔣進忠搖頭晃腦,諄諄說道:“家父說,象棋就是兵法的演繹。”
“行軍打仗,肯定是先釋放出斥候小兵,試探敵方,誘使敵方做出反應,然後尋找敵方破綻……”
“高手下棋,往往習慣於先拱卒。”
……
“但,你要明白,至理往往只有少數人掌握,至理和實踐總是有差距的。”
“就好比下象棋,真正的高手,先拱卒當然是正確選擇,人家能下的精彩絕倫。”
“可你不行啊,伱東施效顰,強行模仿,結果一目了然,輸了吧!”
“沒達到那個水平時,就要腳踏實地,不要好高騖遠,不要試圖強行索取,能力范圍之外的東西。”
說著,蔣進忠使了個眼色,意有所指道:“你是個聰明人,本官的話,應該能明白,對吧?”
“讓棋讓的太多太好了?以至於蔣胖子自我感覺太好了?”
朱棣差點笑噴,極力忍笑。
同時也明白了,蔣胖子借棋局說什麽?
不要好高騖遠。
不要索取能力范圍之外的。
分明就是在敲打暗示他:朱四郎,你還不是真正的高手能人,本官給你的條件已經很優厚了,人要有自知之明,不要索取能力范圍之外的!
強忍笑意,拱手謝道:“蔣大人良言,讓草民振聾發聵,猶如醍醐灌頂。”
“適才初聞蔣大人相邀,草民倍感榮幸,以至於一時間手足無措,還望大人恕罪。”
“可草民實在無意仕途,隻想陪著內人,種幾畝田,養點雞鴨,在鄉野……”
……
蔣進忠聽前半段時,臉上笑容越來越濃,猶如一朵花,緩緩盛開。
可當朱棣話鋒一轉。
臉上笑容,又如花枯花謝……
整個過程,就在短短瞬間,猶如曇花一現。
“你是瞧不起本官?”蔣進忠黑著臉質問。
“不不不。”朱棣搖頭,五十兩銀子都不收,還讓他拿回去繼續辦學堂。
他對這個相貌有些滑稽的胖子,已經大為改觀。
一美遮百醜。
就憑這一舉動,其他缺點,都能被掩蓋。
算起來,蔣胖子已經是個不錯的官兒了。
略作沉吟,看蔣進忠臉色越來越難看,說道:“蔣大人相邀我,應該是為了仕途升遷吧?”
“我隨無法擔任幕僚師爺,倒也願意提點建議。”
“不知,
蔣大人是否願聽?” ‘哼!倒要看你朱四郎,能提什麽好建議!’
蔣進忠心情很不好,暗暗冷哼,語氣硬邦邦道:“但說無妨!”
朱棣差點忍不住笑了。
這胖子挺有趣的。
於是說道:“其實官場升遷,最簡單。”
“皇帝喜歡什麽,當官的就做什麽。”
“老祖宗都教了,上有所好下必行耶。”
“當今陛下喜歡清官,蔣大人就做個清官。”
“當今陛下喜歡節儉,蔣大人節儉。”
“當今陛下愛民,希望官員做真正的父母官,像父母愛護孩子一樣,愛護百姓。”
“蔣大人就做一回父母。”
……
“蔣大人,切記,我所說這些,如果要乾,就一定要真乾實乾,哪怕內心不認同,行動上,也要半點不作假。”
“若是裝模作樣,搞個形式,一兩次糊弄糊弄皇帝還行,多了必然被拆穿,必遭反噬。”
話罷,朱棣便不說了,端起旁邊的茶杯喝茶。
蔣胖子是個官迷。
除了想當官兒。
貌似也不貪。
還不錯,順帶手提點一下。
如果為了當大官兒,真去做他所說這些。
哪怕內心並不認同,也沒事。
反正百姓實實在在受惠了。
儒家理學宗派,雖然糟粕一大堆。
但開篇明義說的那句話,其實還是很正確的:想讓天下變好,除非存天理,滅人欲!
當然,這根本不可能實現。
人欲根本滅不了!
相反,人欲,還會隨著生產力不斷發展,變得不斷放縱,不斷膨脹。
所以,蔣胖子腦袋裡怎麽想不重要。
做事的動力,無論是為了當大官,還是為了滿足虛榮心,通通不重要。
只要肯實乾就成!
治理精英,就像治理黃河,堵不如疏。
人欲堵不住也滅不了,那就用人欲引導。
愛錢的,就讓做掙錢的事。
愛權的,就讓他用功勞換權力。
……
太貪心,什麽都想要的,威脅到皇權,損害了江山社稷,損害了大多數人利益的,那就舉起正義的刀,砍腦殼。
朱棣喝著茶,一時間,思維有些發散。
蔣進忠的思維,也在發散。
聽了朱棣一番話,蔣進忠就不由想到了朱元璋對他的點評:這個縣令雖然在搞形式,但肯踩著泥土,親自俯身拔草,即便搞形式,也超過了大明很多官員。
很明顯,皇帝看穿他根本不是發自內心,樂意做這些事。
但很欣賞,並且希望大明的官,無論心中願不願意,都這麽乾。
……
想著想著,大餅臉三分之二上方,兩隻小眼睛,頓時一亮,開始瘋狂腦補:‘這是陛下看好我,這是陛下給我的暗示,希望我再接再厲!’
‘就像朱四郎說的,甭管心裡怎麽想,只要行動上真乾實乾,就會提拔我!’
哈哈……
蔣胖子忽然神經質激動大笑,掙扎著起身,站在大通鋪,衝著朱棣一拜:“朱先生請受我一拜!”
朱四郎真是個福將啊!
若非朱四郎點撥。
他就會忽略,陛下似貶又褒的話,還是封官許諾的暗示!
朱棣錯愕看著這個神經質的胖子。
他若是知道蔣胖子腦補的內容,一定會直接告訴蔣胖子:“想多了,老頭子那麽多事,顧得上專門暗示你一個小縣令?老頭子不是菩提祖師,你也不是孫猴子。”
“蔣大人不必如此。”朱棣笑道,看樣子,蔣胖子準備按他說的去做。
江寧縣百姓,大概率能過幾天好日子。
蔣胖子,或許,也能走到更高的位置,至於多高,就看努力程度、堅持時間了。
……
雖然朱棣婉拒相邀。
可蔣進忠的態度,一改之前。
變得極為親切,朱先生喊得十分勤快。
臨近中午。
蔣胖子要回城了。
上轎子時,還用油膩膩的手,抓住朱棣,“朱先生,周浪以後還會分包土橋村,有什麽困難,就和他說。”
旁邊站著的周浪,滿臉錯愕。
他們出去後,發生了什麽?
在縣衙,他懇求繼續分包土橋村,蔣進忠也沒答應。
和朱先生聊過後,竟然主動提及此事?
朱棣笑著點頭,想把手抽出來。
這家夥,人胖,多油多汗,滿手油膩,實在是太難受了。
可蔣胖子死拽著不放,又說道:“明年春季,無論孩子們學的如何,朱先生一定要帶他們來參加童生考試。”
“就當是讓孩子們適應科舉考試,這很有必要。”
“到時候,我來安排!”
“多謝蔣大人。”這回,朱棣笑的很真誠,感謝也是發自內心的。
又寒暄了一會兒,蔣胖子才動身離開。
轎子內。
哎!
蔣胖子撩起小窗簾子,往後面看了眼,瞧著朱棣,歎了口氣,惋惜道:“朱四郎是個福將,也有才學,並且給我很大點撥,可惜了,不是燕王朱棣。”
哎……
……
周浪因為還要去河堤監督,所以沒跟隨回城。
望著轎子走遠,好奇詢問:“朱先生,之前下棋,您是讓著蔣縣令,對吧?”
朱棣一邊往河堤工段走,一邊笑問:“怎麽看出來的?”
“我只是不相信朱先生會輸。”周浪訕笑。
分工合作、一兩銀子一條魚、指點一二,周浪就一躍當了皂班班頭……
樁樁件件加起來,在周浪心中,朱棣的形象已經十分高大了。
類似說書人口中,諸葛孔明那種無所不能的大謀士。
朱棣笑著點點頭。
周浪忙追問:“那為何要先殺得蔣縣令節節敗退呢。”
“當然是為了讓蔣縣令更高興,輕松得到的東西,高興是高興,但不會太高興。”朱棣說著,看了眼周浪:“這麽做,得拿捏分寸技巧,別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我不學,我不學。”周浪訕笑:“這等手段,我可學不會。”
……
自從蔣進忠親自來見朱棣這事傳開。
河堤上,更是和諧了。
時間很快來到月末。
……
皇宮。
禦書房。
“陛下,毛指揮使到了。”
“讓他進來。”
毛驤低著頭,匆匆走了進來,行禮後。
朱元璋才放下筆,抬頭,看著跪在前面的毛驤,詢問:“今天徭役結束了吧?”
“回皇爺,江寧縣徭役,的確是今天結束。”
“派人去傳訊了嗎?告訴朱四郎身邊的錦衣衛,一定要認真細致回憶,青皮混子事件發生前後,朱四郎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
他要一份更全面的觀察報告。
一定要確定,老四那個混帳,有沒有想到,許以蠅頭小利,籠絡青皮混子,震懾彈壓鄉民的法子!
這很重要!
‘皇爺到底想知道什麽?’
毛驤十分納悶,關於全面觀察報告這件事,這段時間,皇爺已經問了好多次。
不敢深究,忙答道:“稟皇爺,臣已經派人傳訊江寧據點的小旗,朱四郎他們這次掙了不少錢,回家前,一定會去縣城采購些東西,帶給家人。”
“錦衣衛江寧縣據點的人,會想辦法聯系朱四郎身邊的力士。”
嗯!
朱元璋輕嗯一聲,提醒道:“記住,一定要謹慎,不要讓他發現蛛絲馬跡,這個人必須長期呆在他身邊。”
毛驤唇角抽抽,不由替朱棣委屈,“是!臣親自去江寧縣指揮。”
“你親自去,咱更放心。”朱元璋滿意點頭。
說完正事,不由好奇問:“知不知道,他們掙了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