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雲飛被發跣足,坐在一張破草席上,嘴裡叼根稻草,滿臉愁雲。
誰能想到,他一個縣圖書館管理員,上班摸魚打個盹的功夫,一覺醒來,居然魂穿水滸世界。
而且開局就被梁山初代目——白衣秀士王倫給綁了票!
後世學者們總說封建社會吃人,這比喻用的挺到位——但也只是比喻,他喵的梁山好漢那可是真吃啊!
吃起來還挺講究:小腿上的瘦肉適合燒烤,炙著吃;吃人心前要先在胸口潑點冷水,吃起來脆;肥肉太膩不好吃,就拿去點燈。
這什麽地獄難度?
記憶中,這位同名同姓的時雲飛,是新任鄆城知縣時文彬的兒子。
也就是說,自己這位便宜老爹,眼下正是宋江、朱仝、雷橫三位好漢,不,公務員的大領導。
四舍五入,自己也是宋江他們的小領導。
時文彬新官上任三把火,宣稱要大力打擊梁山泊賊寇,消息剛放出風來,馬上就遭到賊首王倫的報復,把他兒子俘虜上山來了。
這找誰說理去?
他宋江宋押司不是黑白兩道通吃,號稱及時雨嗎?領導兒子被綁票,他也不來救一救?
靠北了真是。
好在時雲飛也不是全無倚仗。
穿越之後,他發現自己身體素質增強了不少,對前世的記憶也變得莫名清晰。
他前世上班很清閑,沒事兒就愛摸魚看書,圖書館別的沒有,就是書管夠,亂看一通,知識都學雜了。
現在到了古代,應該多少能派上點用場。
正琢磨著怎麽脫困,聽見外面鎖鏈聲響,吱呀一聲,牢門開了。
一個穿著米白色綢衫的男人當先走了進來。
這人模樣挺周正,就是頂著兩個黑漆漆的熊貓眼,跟腎虛公子似的。他便是王倫,綽號白衣秀士,坐梁山頭把交椅。
在他身後,一左一右跟著兩個直眉楞眼的壯漢,分別是摸著天杜遷和雲裡金剛宋萬。
後面還有七八個充排場的小嘍囉。
時雲飛不是第一次見這三位了,所以認得。只是按書中劇情,林衝這時候也應該上山了,可時雲飛卻從沒有見過他。
顯然王倫這小心眼子,還是沒把林教頭當自己人。
“小子,這是幾?”王倫彎下腰來,拍了拍時雲飛的肩膀,伸出兩個指頭來。
“回王頭領,是二。”時雲飛覺得莫名其妙,但還是老實回答。
“哈哈!你這廝原來不癡啊,還能聽懂人話!”一旁的杜遷笑道。
王倫也哈哈大笑:“定是爾等捉人時將他嚇蒙了,仿佛癡了一般,卻才緩了過來。好好好,不癡就好,我還正擔心這廝是個癡子,賣不上價錢呢。”
“好你個王八蛋,當我是豬肉賣呢。”時雲飛暗罵一句。
“小子,會寫字不?”王倫又問。
時雲飛點了點頭。身為知縣的兒子,書香門第,不會寫字肯定說不過去。
他猜測,這是要他寫勒索信,親筆寫,父親看到兒子的字跡,便知不是詐騙,激動之下,更容易答應綁匪的條件。
果然,王倫拿出紙和筆來,攤開了放在時雲飛的面前。
“我說一字,你寫一字,聽懂了沒?”
時雲飛點了點頭。
“別耍花樣,敢寫錯一個字,教你好看!”一旁的宋萬惡狠狠地發出威脅,還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不敢!”時雲飛低頭道。
他當然不敢亂寫,就算這杜遷、宋萬是大老粗不識字,王倫好歹參加過科舉,是正經的讀書人。
一旦被發現貓膩,自己這一百多斤連骨頭帶肉怕是都要落進他們嘴裡。
“聽好了!”
王倫一字一頓說著:“爹,兒在梁山山寨,目下安好。王頭領有言,送三萬貫財物上山來,便遣我回家。否則,就等著收屍吧!此上敬安,不孝兒頓首,三月初八。”
時雲飛一字不差,全部照寫,心裡卻想:“王倫這信寫的,也真是沒啥文采,難怪考不上進士。”
只是寫到三萬貫的時候,時雲飛心裡卻咯噔一下。
三萬貫可不是個小數目。
據他所知,鄆城縣百姓家業錢超過一千貫就能定“一等戶”,一畝上好的水田也隻賣四五貫錢。三萬貫,那絕對是一筆巨款。
啥是一等戶?
宋代政策,農村戶口分五等,第五等最窮,多是小自耕農,第一等最富,多是鄉豪地主,這些統稱為主戶。此外還有客戶,也就是奴婢、佃農、流民之類的依附民和無產者。
時雲飛對自己家的家底略有了解,就是個普通士大夫家族,萬八千貫或許湊一湊還有戲,但三萬貫是肯定拿不出來。
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想若王倫非得要三萬貫,那麽上面這顆腦袋,怕是有落地的危險了。
想到這裡,時雲飛壯著膽子對王倫道:“王頭領,我有話說!”
“你講。”
“三萬貫太多了,我爹恐怕拿不出來。”
“你這廝是在與我還價嗎?”王倫的臉馬上就拉下來了。
時雲飛一臉誠懇道:“豈敢。王頭領,你們好漢圖財,我只求保命,我當然希望這買賣能做成,我好囫圇回家,我又不傻,還能為財舍命不成?”
王倫緩緩點了點頭,好像被說動的樣子。
“真沒有?”
“真沒有!我爹是清官,一年俸祿加賞賜不過一二百貫,哪來三萬貫家財?”
“清官?”
王倫反問一句,發出一聲冷笑。
只見他突然抬起手來,兩隻蒼白的手像雞爪一樣緊緊扣住時雲飛的肩膀,一對熊貓眼布滿血絲,直勾勾地盯著時雲飛,叫人不寒而栗。
“老子隨口說句清官也得罪你了?”時雲飛心中暗暗叫苦。
“清官……呵呵,好一個清官!你這廝莫非在與我耍笑?”
“小人不敢。”
王倫的神情變得激動萬分,突然大叫道:“放眼這大宋天下,哪還有半個清官?全他娘是貪官!是惡賊!”
“聽見了沒?都是貪官!惡賊!”
“貪官!惡賊!!”
時雲飛被王倫幾乎是貼在臉上狂噴,噴了一臉的唾沫星子,別提多惡心了,耳朵也被他吼得嗡嗡作響。
看向那王倫,正雙眼通紅,鼻孔賁張,一臉癲狂之態,仿佛下一秒就要張嘴吃人。
說不害怕是假的,時雲飛感覺自己呼吸都在顫抖,但身為一個穿越者,他總覺得這個世界充滿了一種荒誕的不真實感,所以並沒有很怕。
甚至他還在冷靜思考,這王倫為何會突然發癲。
想來也不難理解。王倫科舉不第,想當貪官而不成,又是個著名的小心眼,自然吃不著葡萄就說葡萄酸。
更何況,現在是北宋末年,趙佶在位,天下糜爛,王倫的話雖然有些極端,但也不是全無道理。
說不定他王倫上梁山,也是被哪個所謂清官給逼的,要不怎麽一提清官他就發癲?
只是,看這家夥精神狀態實在不太穩定,時雲飛也不敢再觸怒他,隻好老老實實低下頭,不再多言。
而王倫發泄過後,也漸漸冷靜了下來,拿起那勒索信,吹了吹墨,隨意掃了一眼,便帶著杜遷宋萬離去了。
隻留下時雲飛在牢中凌亂。
他想,這三萬貫老爹決計拿不出來,肯定會另想對策,比如談判啥的。
只是看王倫這瘋批,說不定哪天談判不愉快,又發起癲來,就把自己撕票了。
瘦肉包了餡,肥油點了燈。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絕對不能就這麽乾等著,總得發揮主觀能動性,想點什麽辦法。
時雲飛靠在牢房一角,苦苦思索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