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崋部官方文書中雖然仍自稱“崋部”,但文武官員、治下百姓皆認為崋部遲早取代大明,改朝換代,故私下裡多改稱“大崋”。
‘果然是來者不善啊。’李邦華心道。
李國帆登門一自報身份,他便有預感,崋軍多半要逼迫他仕崋。
只是不知會以什麽手段。
高官厚祿利誘?甚至再加上以親族、後代前途脅迫?
想到這裡,李邦華心不由沉了下去。
他眨了下眼睛,道:“閣下該知道,老朽本是大明南京兵部尚書,雖是在家守喪,卻仍算是大明臣子。既仕大明,如何仕崋?”
李國帆道:“崇禎皇帝昏庸無道,大明朝廷腐朽不堪,我大崋革鼎,取而代之,乃是順天應民。
如此形勢,李公為了天下蒼生,難道不該助我大崋一臂之力嗎?”
李邦華面無表情地道:“老朽年老體衰,此前本就準備致仕養老,即便是想為天下蒼生做點事,也是有心無力。閣下就不要再勸了,還是請回吧。”
說完這話,李邦華頗為緊張。他認為,到了這一步,李國帆看“軟的”不行,多半要威逼利誘了。
誰知李國帆卻一歎,“那真是可惜了——希望李公保重身體,能夠看到我大崋是如何令這神州大地變成太平盛世的。”
隨即起身向李邦華一拱手,道:“告辭。”
李邦華微愣。
心道:這就完了?
預想中的以高官厚祿誘惑,以親族後代脅迫呢?
李國帆卻已經走了出去。
侯峒曾起身欲走,最後卻又轉身道:“李公才華,朝野皆知,大明不能用,以致於蹉跎年老。
可我看李公身體尚且康健,難道真就甘心才能抱負埋於黃土嗎?還請李公慎思之。”
待侯峒曾也離開,李邦華才勉強回過神來。
實在是李國帆淺嘗輒止的勸說,令他莫名難受。
甚至忍不住想:莫非我李邦華在劉崋那邊並沒那麽重要?所以對方才隨便勸說一二,毫不勉強?
李邦華還沒想清楚這個問題,便見一家仆匆匆跑過來,滿臉怪異地道:“老爺,村裡的崋軍大部分都撤了,隻留下了一哨。”
崋軍也撤了大部分?
我李邦華在崋軍那裡的重要性果然下降了嗎?
得到這一推論,李邦華心中莫名有些失落。
再想到他一身才能,要在吉水這小地方埋沒,便生出一種很不甘心的感覺。
···
南京。
南郊。
閻應元正在跟一群明軍俘虜在修整路面。
南直隸各府縣像他這樣被崋軍俘虜卻不願降崋的在職官吏,都被罰作苦役,送來南京統一管理。
閻應元原本以為苦役多半和奴工差不多,崋軍很可能會將他們往死裡用,平日裡多半還要以鞭子抽打,並進行各種威脅。
總之會過得很慘。
因為大明將罪犯流放隻某地為役,若背景不夠硬,沒有人脈關系,就會被當做奴役使用,過得很苦不說,還朝不保夕。
所以,最初他甚至做好了尋機逃跑的準備。
令他沒想到的是,他的母親、妻兒、妹妹也被送到南京這邊來安置——並非是當苦役,而是在苦役家屬營地中做些雜務。
更令他沒想到的事,崋軍對待苦役並不像他預想的那麽殘酷。
一日有三餐,雖然都是粥,菜也都是水煮,但多少帶了點油星。不能管飽,但也不會太餓。
這比之他往日在家中、任江陰典史時的飯食,自然是差遠了。
但閻應元並非沒有見識的人——當年他從通州攜帶家眷南下任職,一路上可是見識過不少淒慘猶如地獄的景象。
饑民吃草根、樹皮、觀音土只是尋常,更恐怖和令人難受的是,一些饑民易子而食,市集之中人肉賤賣,為了對抗饑荒,很多百姓都變得人不人鬼不鬼。
若是讓這些饑民知道崋軍苦役一日能有三餐,怕是會爭搶著來給崋軍做苦役。
除此之外,崋軍還有一項令閻應元大為震驚,乃至暗呼“無敵”的手段。
那便是定期派遣軍中的“軍政員”,來給苦役們“上思想課”。
一開始是講些有趣的小故事,並順帶教苦役們認識些字。就連他,都因為識字,被任命為苦役中的代課教師,飯食、住處等待遇都有所改善。
軍政員來了幾次後,取得了苦役們的初步信任,便帶著苦役們開“訴苦大會”。
讓苦役一個個講述各自遭遇的苦難經歷,逐漸打開苦役的內心,甚至讓苦役們視軍政員為知己、老師。
每次訴苦大會開完,軍政員就引導苦役們進行總結,尋找讓大家受苦受難的原因。
並且最終都指向一個方向:大明皇帝昏庸無能,朝廷腐朽不堪,官場黑暗,吏治腐敗。皇帝、朝廷、地方官吏的不作為,是造成大家苦難的根本原因。
而要解決大家的苦難,就要推翻大明朝廷的統治,建立新朝!
到了新朝,才有新氣象,大家的苦難才有可能結束。
每次開完訴苦大會,閻應元深想一番,都覺得崋軍可怕又可敬。
可怕的是,崋軍除了有幾十萬能征善戰的將士,還會利用這種方法,陸續將許多俘虜、苦役也都轉變成新的崋軍將士,乃至對崋部的擁護者。
可敬的是,崋軍並非單純是為了少數人的富貴而打天下,而是為了結束亂世以及百姓們的苦難,建立一個和平安樂的新朝。
於是,閻應元對做苦役不再抗拒,也不再想著逃跑——事實上,有一家子人在,他也難以逃跑。
他開始認真做事。
白天跟著苦役們賣力修路、修橋、修溝渠,晚上則會借著火光,教授苦役們識字。
哪怕一晚上只能教幾個字,也讓他覺得,這份“差事”比當大明典史都有價值。
這天晚上。
閻應元做完教苦役們識字的工作,便回到了營中住所,一處獨立帳篷。
由兩個帳篷構成,母親和妹妹一座,他和妻兒一座。
閻應元家以前也算小地主,有家仆、有佃農,日子過得很不錯。眼下條件,對他們一家人來說,當真是簡陋艱苦。
但相較於那些十人睡一個帳篷的苦役來講,已經算是很不錯的條件了。
見妻子已經燒好了熱水,閻應元正準備洗澡,卻被母親叫住。
“應元,你過來一下。”
閻應元走進了帳篷,問:“母親可是身體不舒服?”
條件簡陋、生活艱苦,閻應元最擔心的就是老母身體。
閻母搖頭,“這點苦不算什麽,我身體還行。”
“那母親有何事?”
閻母歎了口氣,道:“應元啊,我知道你心中把忠義看得比性命還重要,這本也沒錯。
但這些日子想必你也看到了,崋軍並非以前朝廷所宣說的可惡流寇、反賊,而是真正的義軍。
別的不說,在崋軍治下,苦役都能比大明很多老百姓過得好。所以,我們真沒必要反對人家。”
閻應元聽完苦笑,“母親,孩兒沒想反崋。”
閻母聞言松了口氣,道:“那就好,那就好。”隨即稍稍猶豫,還是道,“我兒是有本事的人,崋軍若建立新朝,必有用人之處。若那軍政員再來勸降於伱,可莫要再強下去了。”
閻應元也歎了口氣,點頭道:“孩兒知道了。”
隨著對崋軍了解越多,他確實不想再強下去了——再強就成了沽名釣譽之輩了。
再說了, uukanshu 看老母、妻兒、妹妹受他牽累過這般簡陋、艱苦的日子,他心裡也愧疚得很。
次日早上。
閻應元喝了兩碗稀粥後便準備跟苦役們一起出工,卻見一騎快馬奔入營中,大聲詢問管理的崋軍軍官:“原江陰典史閻應元可是在這營中?”
“在。”
軍官回答了,便讓人將閻應元叫過去。
閻應元發現,來人似乎也是一名崋軍將士,但看甲衣、兵器、坐騎以及精氣神,應是精銳中的精銳。
來人問:“你便是原江陰典史閻應元?”
“是。”閻應元不卑不亢地答道。
來人道:“我是大王侍衛,奉命傳你入宮覲見。”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