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之受王朝聘所傳心學影響,注重誠意務實,甚至在後來形成了樸素的唯物主義思想。
他能注意到劉升對鄉試改革透露出的務實理念,王朝聘自然也能,於是心裡對讓兒子們仕崋之事再無猶疑。
待王家聘講完鄉試之事,王朝聘便道:“大崋開啟鄉試之事我已知曉,三弟若無別的事,便請回吧。”
王家聘雖然估摸到了王朝聘的心思,卻也不敢確定,當即直問:“那大哥究竟要不要介之他們參加此番鄉試?需知,若錯過此次,下次鄉試競爭必然更加激烈,他們到時未必能中舉。”
王夫之三人聞言都緊張地看向王家聘。
即便作為長兄的王介之,也不過三十六歲,自覺一身學問,也不曾入仕做官,又哪裡甘心這般默默無聞、老死於鄉野呢?
在三兄弟的注視下,王朝聘又一次閉上眼睛,須臾之後,才道:“大崋改革鄉試,確有新氣象,讓他們去見識一番也好。”
聽見這話,頓時王夫之三人喜悅、激動溢於言表。
王家聘也哈哈大笑起來,“那正好跟我家雲修做個伴。另外,如今湖廣分為湖北、湖南兩省,湖南考生鄉試無需再去武昌,到長沙就行了,可比以前參加鄉試近得多。”
對這點王家聘也很讚同,“不錯,從衡陽到長沙可由湘江順流而下,一日便可抵達,不知比以前方便了多少。”
王家聘又跟王朝聘閑聊幾句,便離開了。
然後王朝聘就看起三人的論文來,並當場評判。
王介之的論文被認為最優,王參之、王夫之的則要遜色一些,被王朝聘教育了一番。
等王朝聘指點教育完,王夫之忍不住問:“父親,我們要不要參加這鄉試第四場?”
“你可想參加?”王朝聘反問。
作為幼子,王夫之對父親的畏懼反倒少些,他猶豫了下,如實道:“孩兒聽說在大崋,正式吏員亦可升官,且沒有大明時那麽明顯的瓶頸。
若是想早日步入仕途,鄉試前三場又沒考好,參與第四場亦不失為一個不錯的選擇。”
說完,王夫之頗為忐忑,甚至做好了被訓斥的準備,畢竟在士林中,成為進士再做官才是正途。
誰知王朝聘卻道:“你只是從仕途考慮,認為前三場考不好,才參加第四場。
可為父卻認為,不論前三場考得好不好,你們三個都要參加這第四場考試。”
王介之不解道:“父親為何這麽說?”
王朝聘道:“方才大崋對鄉試的改動伱們也都知道了,難道沒發現,這第四場才是南京那位改革鄉試的重點嗎?
可以預見,未來大崋鄉試很可能繼續改革,並持續向第四場考試的內容靠攏。
所以,爾等不論是否有意仕途,只要以文事傳家,最好都去參加這鄉試第四場,經歷一番,自有所得。”
王夫之三人略微揣摩,都覺得王朝聘所言很有道理。
反正第四場成績是單獨算,並不與前三場算在一起,如此參加第四場考試肯定不吃虧。
至多是多受一場考試的累罷了。
在禮部確定今秋鄉試的各種具體環節後,便將消息傳往各省,並專門做了宣傳,讓七省士子皆知大崋今秋鄉試的相關消息。
除了少數心懷大明,頑固不認同大崋統治的,絕大多數士子聞訊皆歡欣鼓舞。
很多生員原本因天下劇變,都對今秋鄉試不報想法,乃至科舉製藝都變得生疏了,如今趁著鄉試還有大半個月的時間,便都加緊複習,以期能夠中舉。
對於鄉試的第四場,小部分讀書人看法與王朝聘類似,認為其代表了大崋未來的科舉改革方向,一定要參加體驗番。
也有部分人看法和王夫之一開始的觀點相似,認為可以作為前三場考試成績不好的退路。
還有部分人則擔心若參加了第四場考試,並且成績太好,會被大崋朝廷直接征召去了那什麽“科學院”,從事錯失了中舉乃至成為進士的機會。
或認為參加第四場考試,會與帳房、吏員之流為伍,是沒有志氣,將來難成大器的表現,會影響官場前途,因此打定主意,絕不參加第四場考試。
···
在大崋治下七省官吏、考生為今秋鄉試如火如荼地坐著準備時,以大崋親衛軍訊風衛為主的諜探活動,也在福建、兩廣、四川、貴州乃至雲南這幾個省份,緊鑼密鼓地進行著。
還是那句話,即便崋軍戰力高,可以碾壓姿態武力奪取這幾個省份,但終究要消耗不少錢糧,甚至會犧牲不少將士,耗時也會很久。
若能通過諜探、勸降等行動,令各地直接歸順大崋,不戰而屈人之兵,自然更好。
訊風衛建立近三年,資金方面劉升從未短缺,人才調用的優先級也一直比較高,近一兩年間不僅向湖廣、江西、南直隸、浙江等地派出了不少諜探,安插了眾多眼線,便是四川、貴州、福建、兩廣也派了不少人去。
唯有雲南,因為道路遙遠,在大崋的攻取計劃中也比較靠後,目前訊風衛尚未派人過去。
四川重慶府。
府治巴縣。
明末巴縣並非後世的巴縣,而是在後世的重慶。
知府衙門後宅中。
大明重慶知府王行儉拿著一封書信,神情凝重。
這是一封家書,由他遠在家鄉南直隸常州宜興的長子所寫,今早直接由府衙衙役遞過來的。
王行儉之所以神色凝重,是因為這已經是南直隸為崋軍佔領後,長子寫給他的第三封書信了。
按理講,湖廣、江西、南直隸皆為崋軍佔領,長子的家書不太可能送到他手中。
可偏偏三封家書皆安然而至,沒有出現半點紕漏。
他每每思及此事,都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他判斷,此事必有崋軍參與,可能這府城中已經滲透了崋軍的諜探!
甚至,諜探已經將眼線安插到了他這府衙中也說不定!
生出這種想法後,王行儉隻覺得府衙中,人人都像是崋軍的探子。
並非他生性多疑——除了三封家書安穩到來,府衙近來的人和事本就有諸多疑點。
比如說,他偶爾會聽到吏員議論,在大崋吏員不僅升官更容易,甚至也沒有如大明吏轉官那麽低的官途瓶頸,而且大崋吏員薪俸還高。
不少書算乃至六房典吏等正式吏員,都對此事表露羨慕之意,甚至還曾有人當眾說,若能在大崋為吏就好了。
又比如說,後衙的廚子、柴夫、買菜婆子等人也能議論,說聽聞崋軍紀律嚴明,對百姓秋毫無犯,比大明官軍不知強哪兒去了。
雖然這些人議論聲讓他聽到,便立即停止,似乎還躲躲閃閃的。可若真有意遮掩,又豈會讓他聽到?
他不憚以最大的惡意去揣度,也許這些衙役、仆從就是故意讓他聽到這些話的!
這讓王行儉感覺,他好像成了一隻陷入蛛網的飛蛾,已被一張崋軍所布置的大網緊緊纏繞,難以脫困。
而從長子寄來的第二封,以及今天這封書信來看,他的長子乃至他在宜興的家人、親族,也成為了這張大網的一部分。
甚至是至關重要的一部分!
起初,王行儉曾懷疑他的家人已經被崋軍抓捕,至少是軟禁了。
可從長子寄來的第一封信看,並非如此。
在那第一封信中,長子依舊懷有對大明的忠貞之心,甚至說曾準備跟隨縣中有名望的士紳聚兵抵抗崋軍,不曾想,崋軍來了後,守城明軍連兩刻鍾都沒堅持住,城便破了。
城破後,崋軍確如傳聞中所說,進城之後紀律嚴明,對良善百姓秋毫無犯。
只是殺了不少趁火打劫的亂民、地痞流氓,幾天后又公審了幾戶名聲不好、曾欺男霸女的劣紳惡霸。
幸虧他家在宜興不算靠前的大戶,且家風甚正,不曾有子弟欺男霸女。
也因此,長子甚至對崋軍公審處決那幾個大戶假的犯罪之人拍手叫好。
通過信中言語, uukanshu 王行儉可以感覺到,長子對崋軍感官明顯變好。
果不其然,等到一個多月後第二封書信寄來,長子信中提及崋軍以及大崋地方官府對地方的治理,便幾乎都是溢美之詞了。
比如說,在宜興附近的太湖中有一股作惡多端的水匪,不僅劫掠往來商旅,還屢次上岸滅人滿門,百姓深受其害。
只因其與某幾家大戶相勾結,昔日大明官軍屢剿無功,反而讓百姓多交了不少雜稅。
結果崋軍一來,不僅迅速將這股惡匪剿滅,更是將與其勾結的幾家大戶查出,連根拔起,令百姓拍手稱快。
此後,宜興以及常州府各地的土寇水匪幾乎都被崋軍清剿乾淨,一時間竟有天下太平之感。
除了剿匪,崋軍還在宜興等地修路、修渠、修橋,乃至恢復養濟院、漏澤園的運轉,並且還沒向當地百姓收多少相關錢糧。
即便讓百姓參與這些事,也是雇傭,而非征發徭役。
因此不過一兩月,宜興等地百姓皆心向大崋,尤其是平民及貧苦人家。
如果說前兩封信,王行儉看到了長子對崋軍態度的明顯轉變,並最終有擁護崋軍之意,只是讓他感覺無奈的話。
那麽今日送來的這第三封信,長子所說之事,便讓王行儉感覺被徹底網住,逼到了牆角。
因為,在這第三封信中,長子提到大崋將在今秋開啟鄉試。
長子已經報名參加大崋鄉試,以及第四場的“禦選科”,決意仕崋!
第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