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紫禁城。
武英殿。
“薑家世代皆為我大明武將,如今更是一門三總兵,朕對其信任有加,許其掛鎮朔將軍印,前些日子又加封其為定朔伯。
可他是如何報答朕的?有三四萬兵馬、十數萬百姓的大同堅城,他竟然直接獻城降賊了!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
得知薑襄直接獻城降順的消息,崇禎是真的很怒。
因為在他看來,他與大明對薑家真是極其恩重信任了——薑襄兄長薑讓此前為榆林總兵,其弟薑瑄則擔任陽和副總兵,薑襄本人則擔任大同總兵。
在大明朝兄弟三人皆任總兵的有幾家?
更別說他還讓薑襄掛鎮朔將軍印,又封定朔伯。
他認為,恩遇至此,薑襄就該死守大同,帶著大同軍民與城共存亡,才能報答皇恩。
下方。
首輔周延儒偷偷抬頭看了崇禎一眼,見崇禎眼睛都紅了,心下更加緊張。
前些日子,偽順南路軍北上,官軍節節敗退,廣平、順德二府接連失陷,真定府也失陷了相當一部分。
幸虧關鍵時刻總兵周遇吉帶著京營精銳(即勇衛營)趕到,挫敗了偽順南路軍幾陣,這才穩住南邊局勢。
但是,東南邊河間府的軍事壓力同樣很大。
偽順南路軍其實又分為兩路,從河南來的這一路由偽順大將袁宗第率領,從山東來的這一路則由大將劉芳亮率領。
目前兩路順軍分別攻打真定府、河間府,周遇吉所領這部京營精銳有些顧此失彼。
所以,前些日子,崇禎便暗示乃至明示,希望周延儒可以南下督師,穩住南邊局勢,乃至擊敗偽順南邊兩路兵馬。
周延儒知道崇禎對他期待很高。
可讓他雖然對軍國大事說起來頭頭是道,可卻沒有實際領兵的經驗啊,更不會打仗,如何能是偽順兩員大將的對手?
而以崇禎過往的行事作風,若他兵敗,怕是免不了被問罪斬首的下場。
最重要的是,周延儒覺得眼下這局勢,大明已經跟病入膏肓的人差不多,只能等死了。
南方局勢雖然因音訊斷絕,尚不知曉,但京師既無法調用其錢糧、人員,便跟丟了沒什麽區別。
而在北邊,如今大明連北直隸都不能完整擁有,這大明江山還有何希望?
他最近除了想法設法,忽悠崇禎別派他離京督師,便是考慮接下來到底要降崋還是降順。
當今天下局勢,明眼人都能看出,大崋之勢強於偽順。
可問題是,如今是順軍就要攻入京師,而非崋軍啊。
他便是看好大崋,想要降崋,也夠不著。
這讓周延儒感覺分外痛苦——早知天下大勢變化如此之快,當初他就不應詔來京師當大明首輔了。以他的名望,若留在家鄉(常州府宜興),說不定都能在大崋開國之時搞個閣臣當當。
就在周延儒越想越後悔時,怒完的崇禎看了過來,問:“眼下局勢,元輔覺得該如何辦?”
如何辦?
涼拌。
周延儒心中暗哂了句,面上卻一派認真地道:“闖賊既拿下大同府,下一步必會攻入宣府,當加強宣府兵力,最好能派遣一懂兵事的得力文臣督師阻之。”
周延儒知道,他想要繼續賴在京師,純忽悠崇禎肯定是不行的——如今的崇禎已經沒他第一次當首輔時那般好忽悠了,而且動輒將大臣問罪下獄抄家,怪嚇人的。
他必須拿出點乾貨才能糊弄住。
果然,聽了他的話,崇禎紅而灰暗的眼睛有了些許亮光,急問:“元輔認為可派誰去督師?又該調哪部兵馬加強宣府兵力?”
因為還沒想好是否降順,周延儒當真為此事絞盡腦汁。
他沉吟了下,目光不由投向被招入武英殿的其他幾位閣臣。
次輔謝升、閣臣魏照乘、陳演、張四知、馮銓。
謝升乃是四朝元老,山東德州人,萬歷三十五年進士,年已六十四,資歷極深。
幾個月前算是他的政治對手,但如今他確實沒心思跟對方鬥了。畢竟大明都要沒了,掌握再多權利又有何用?倒不如多撈些銀子。
魏照乘以前算是謝升一夥的,如今也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
張四知屬於中立派、牆頭草,至於陳演、馮銓則算是他的小弟。
尤其是馮銓,本就與他是親家,前些日子他借著崇禎急需人才、賢能的心思,讓這位昔日被打成閹黨、仕途斷絕十幾年的親家又重新踏入官場,還一躍成為閣臣。
此事辦得那叫一個漂亮,倒是讓周延儒頗為得意。
自家小弟肯定是不能推出去的,謝升崇禎也多半不會放出去——此前陳新甲泄露與建奴議和之事,謝升也被牽連,遭禦使彈劾,本要請辭的,崇禎卻請他留下了可見此人在崇禎心中地位。
至於魏照乘、張四知,都沒什麽兵事履歷,怕是崇禎未必看得上。
想到這裡,周延儒道:“前四川巡撫邵捷春有軍略,陛下若能恕其前罪,必可令其肝腦塗地,以報皇恩。”
歷史上,前任四川巡撫邵捷春遭逮捕如今下獄後,不久便因為各種原因,服毒自盡了。
但在這一時空,卻因為各種變化,依舊還在京師天牢中關著。
所以周延儒便將這個人選說了出來——這確實是他認為最合適的人選。
然而崇禎一聽剛壓下去的怒火又冒出來, 冷笑道:“恕其前罪便會肝腦塗地以報皇恩?元輔,這話朕怎麽覺得有些耳熟呢?”
周延儒心裡咯噔一下,暗道:完了!他忘了一個人!
果然,崇禎接著便道:“噢,朕想起來了,去年元輔推薦孫傳庭出獄領兵時,也是這般說的。
可如今呢?孫傳庭在哪裡?督師剿賊大敗,丟失了陝西竟還敢苟活,如今更是龜縮在漢中擁兵自重,圖謀不軌!
這便是元輔所說的肝腦塗地,以報皇恩?!”
周延儒不得不解釋道:“陛下,孫傳庭到底在漢中擋住了闖賊,又保下了秦藩、瑞藩,龜縮漢中實乃不得已。”
崇禎其實也懂周延儒說的這些道理,但他想到孫傳庭沒陪著陝西殉難,心裡就膈應。
因此,他也擔心邵捷春這位罪官被啟用後,擁有了兵馬,同樣會“背叛”他,於是道:“邵捷春罪名遠重於孫傳庭,不可輕恕,元輔還是再推薦一個人選吧。若實在不行,元輔去督師也未嘗不可。”
周延儒聽了心裡又咯噔一下,暗想,該不會挖坑把自己坑了吧?
於是趕緊道:“閣臣魏照乘、兵部左侍郎吳甡皆有軍略,亦可領兵督師。”
原本有點神遊天外的魏照乘一聽立馬驚醒,慌忙出聲道:“陛下,臣隻擔任過一年兵部侍郎,並無領兵經驗,實當不得首輔‘有軍略’之評價。
且此番領兵督師乃涉及我大明危亡之大事,萬不可輕忽,還請陛下慎思之!”
第二更。
晚安~